一串泪

曾经看过很多关于“父母爱情”之类的文章,总想动笔写写,不过写自己的父母需要勇气,因为他们那感情有点特殊,不知道算不算爱情…

现在人常说:被男人宠着爱着的女人温柔似水,阳光乐观。绝对不是母亲那样,父亲是个自私自利的闷葫芦,年轻时习赌如命。

刚朦朦胧胧有记忆的时候,母亲上班养家,父亲归劳保家里带我,他总是闲不住,不是打麻将、就是颠声儿、要不就是推九点、赌的最少是打扑克赢烟。有一天我坐在他的腿上,他们四五个男人围了一圈,轮流抓起白瓷碗里的三颗声儿,一抓一放“嘚儿嘚儿”声音过后,会有一二三,或是两个点一样叫两挨上。或者三个一样,或者是四五六。他们比声儿的大小赢钱。每次玩到最后会聚集很多人,有蹲的站的看热闹的,七嘴八舌玩场非常热闹。有一天母亲下班回家,我吐字不清的念叨着这些术语,“三个一样,两挨上,四五六。”她一听就急眼了,急赤白脸地把父亲骂的狗血喷头:“你怎么不去死呢?自己不成器就算了,还带着孩子耍钱……”最可恨的是每次趁母亲骂声小了,气消了,他蹦出一句:“我喜欢,不然你带着他去上班啊!”母亲又开始大骂不止,吓得我以后再不说那些话。

再后来我稍微大一些。母亲下班回家,我就像小侦探,顺便玩就留意父亲在谁家玩,然后告诉母亲。她先让我去叫一次,如果父亲不回家,母亲会亲自去找,她进了别人家门一句话不说,抓一把麻将或者牌九就走,父亲追回家免不了一场大战,母亲就像泼妇,那几年骂词早就背的滚瓜乱熟了,父亲气极了几脚跺乱家门,几个回合过后,气消了又回来修门板。

那年正月初一,她俩差点出了人命。三十晚上人们都看春晚睡得迟,父亲头一挨住枕头就鼾声如雷,时而细密、时而高亢、时而停歇再起、时而呓语、时而平复。这鼾声就像一条活生生的虫子,扭动着肉乎乎身子往母亲的耳朵里钻,母亲不时的在床上翻动着,但是无论怎样翻动都没有一丝睡意,那虫子一条条挤进她的耳朵,令她在沉静的夜幕里烦躁不安,心痒难耐无法入眠。她心里对身边这个人除了羡慕他的睡眠,还有一些愤恨。

愤恨凭啥不负责任的人睡得这么香甜。

之后她终于绷不住,母亲先是假意翻身撞了他一下,鼾声的虫子受了惊扰停下了,隔了不到一分钟虫子又开始吼吼响起,她烦透了,不受控制的又蹬了父亲一下,鼾声的虫子停止爬行,他却一骨碌爬起,瞪着睡眼朦胧且猩红的眼珠大吼:“干什么?让不让人睡觉了?”面色暗黄失眠多日的母亲马上崩溃了,她捂住耳朵,声音里带着哭腔,颤抖抖地说:“一直打呼噜,我就不睡觉吗?我就不睡觉吗?”他爆粗口说:“你睡啊!谁不让你睡了?他妈的,我看你就是个神经病。”说完翻身躺下,继续他悠扬顿挫的鼾声,长此以往母亲从失眠变成抑郁,甚至可以说更像神经病……

第二天,窗户微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挤进耳膜,然后是早起上班的人脚步声,后来是孩子们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和进出声。幼小的孩子也懂得烦恼,我无心玩耍。家里冷到了冰点,没有年的喜悦和氛围,空气中弥漫着昨夜的不快,父亲和母亲面色阴郁,眼睛来回瞪着对方,不一会儿又摩擦起电,围绕睡不睡觉大吵了起来,恼羞成怒的父亲突然从抽屉里取出来一把长长的裁缝剪刀,飞快的把剪刀中间的螺丝取下,一把锋利的尖刀握在手里,恶狠狠地指着母亲叫骂,仿佛要动手。母亲瞬间气晕,歪倒在地,闭着眼睛直挺挺的躺着,我畏畏缩缩不敢去摸,怕她真的断气。

我慌不择路,无助且无奈的驱使下退出房间,站在院外,看着满院子喜气洋洋的年景,不知怎么都变成了灰色,失望透了。寻思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也管不了她们,说实话:我恨这个家,恨这个有点神经质的女人,和这个沉默自私的赌鬼男人。

我上小学的时候,搬到一套四五十平米的楼房住,母亲经常在天色漆黑后牵着我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在矿上各个单位的空房子里找他,也许是母亲怕或者是冷,每次我温暖的小手握着母亲冰凉的大手,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微微颤抖,有时候找的到,有时候找不到,也有时候他一夜或者两天不回家。记忆最深刻的是,有一天我和母亲辗转好几圈后,进入一间很大的房子里,房子里灯光很暗,灯泡上似乎裹着一层苍蝇和蛾子屎,光线里闪现着斑驳的黄绿颗粒状,那光散射在这些人的身上或脸上很恶心,他们都压着嗓音说话更显诡异,三几十个人围在一起,黑乎乎的一群,他和一个男人在中间推九点也不知是牌九,其余的人都在压。我和母亲进去后,一群人听到门响动,警觉的齐刷刷得掉过头看向我们,以为是抓赌的来了。母亲牵着我站在一群人的旁边。我很怕,心里咚咚敲着小鼓。还有人在骂骂咧咧,意思骂我妈妈女人进了赌场。他也许看到我们娘俩,不一会儿赌局散了,一群人像蚂蚁一样四散开来,转眼就不见了。他一句话不说前边大步走,母亲拉着我跌跟抢头的后边跟着,回到家里母亲像疯了一样扑上去。叫骂着揪着他的衣服撕扯,问他:日子还过不过了。他弓着身子两手护着脑袋,把背给了母亲,不还手也不说话,那时母亲的身体太差了,一会儿就累的气喘吁吁虚脱了,她蜷缩在床上呜呜咽咽痛哭。看着这烦心的一幕幕,我发誓长大一定离开这个没有温暖的家,过眼不见心不烦的清净日子。

后来我努力学习考取了大学,离开了那个家,供我上学母亲受了很多罪。工作后回家次数越来越少,不知道他们的战争还持续不持续,母亲偶尔会给我打电话,也总是吞吞吐吐说:孩子,出门在外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我说:好的,你们也照顾好自己。我和他几乎不怎么联系,我不知道他当年骂的那些话是激我好好学习,还是真的就那么自私。他和母亲吵架时常说:“你为他奔命去吧!老子活一天就是为自己活。你还等着指望他,他将来能顶住老子一半就不错了。”这时候母亲总是发疯似地咆哮:“哼,天下哪还有不如你这种牲口的人?恶心死我了。不管家不管孩子当初结婚干嘛?我那孩子的脚趾头都比你强一千倍一万倍。”我知道母亲护犊子,不让人说她的犊子不好,她如若不是为了护犊子也许早就离开他了,何必受那么多委屈。

几年前回家,父亲已经退休,听说他退休后,更变本加厉,当地人们通常说,这叫退休抑郁症,他拉着苦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脾气更是暴涨,说话好赖不分。总是挑三拣四和母亲吵架。原因很简单就是知道我贷款买了房子,不让母亲填补我。同年母亲听说我要回来过年,求他和母亲置办年货,让他用自行车驮东西,他倒是去了,母亲挑好的挑贵的买年货,因为她儿子一家要回家过年,老人不惜一切。每买一样东西,父亲就站在身边翻着白眼嘟嘟囔囔骂着,嫌弃东西贵花钱多。这些年母亲早已经练就成铜墙铁壁,油盐不进的本领。她行动自如,该买什么买什么。把他当成空气。两大袋子驮回来后,他扔下车回家躺在了床上,母亲提回去食材,一样样收拾整理,做成半成品盼着我们回家。

后来我发现母亲变了,她不再发脾气骂人,有空念佛抄佛经,心态平和,修养极好。似乎和他角色互换了。母亲成了哑巴,父亲却成了神经病。他横眉冷对天天找茬,把喝酒抽烟当成了做人成败的标准,越贵越好,越多越好,她们俩三观不合,依旧不是一个频道上的人。

今年浅夏,他急吼吼的打来电话说:“你妈病了,你能回来就赶快回来。”问明原委,单位请了年休假,母亲检查结果是肝气郁结,肝区有三厘米左右的肉瘤,需要手术需要切片确诊。我进去后,看到母亲脸色蜡黄躺在医院病床上。她看到我有点激动,眼圈红了红,嘴巴紧抿似乎怕稍不留意哭声溜出来,她喉咙用力滚了滚,我知道她咽下悲伤和难过。母亲笑了,伸出枯黄的干爪爪似的手握着我的手,我的心微微颤了颤很疼。眼圈不经意红了,难过的说:妈,你怎么不早给我打电话啊?母亲笑了笑说:“没啥事,妈命硬。”

母亲手术那天,定在上午十点进手术室,父亲早早来到病房,静静地坐在母亲病床边,不时地看着腕上的表,看得出来很紧张,那常年喝酒抽烟黑呛呛的脸上布满了小坑坑,显得有点不善。差几分钟十点的时候,他突然侧身抱住母亲的肩膀哭了,一串泪落了下来,母亲也哭了。他哽咽着说:“你好好地出来。”母亲没有言语。

我不知道母亲心里是怎么回答他的,感觉父亲怕了,也许他怕万一没有PK对手,活着没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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