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开始失眠。
她一整宿一整宿睡不着。
她老做梦,梦到她在暮崖边跑,猴子在后面骑着摩托追,她拼命地跑啊跑,猴子在后面费力地追啊追,摩托车车轮深陷泥中,猴子焦灼地喊:“暮春,等我啊!暮春,等我!”暮春拼命往悬崖顶端爬,她爬啊爬,悬崖上的巨石不断砸下来,砸在她的身上,砸在猴子的背上,砸在猴子的摩托车上,暮春满脸是血,猴子也满脸是血。
一天回家,暮春和暮妈妈同睡一铺,暮春又开始做噩梦,她的尖叫声把暮妈妈吓得够戗,暮妈妈把她摇醒,看着她满脸地泪,不停地问:“春儿,你怎么哭得那么伤心?你梦到啥啦?”她不说话,翻过身继续睡,不知怎地,她的泪水把枕巾浸湿了一层又一层。
梅子每天都往暮家跑。不过他只关心暮春的事。暮春上班,他陪着上班;暮春下班,他就带暮春去陪朋友喝酒,唱歌。暮春不喜欢应酬,他就自己去陪朋友,每次都喝得醉醺醺的,然后又回来守着暮春。
梅子是家里的独子。当年梅子不遵父命,私自跑出去浪荡丢尽了梅老爷子的脸。现在梅子不声不响地回来,而且一来就和邻村暮家的女法官凑成一对,老爷子别提多扬眉吐气了。
他逢人就夸:“嗨,梅子这个浪荡子,终于做了一件人干的事!瞧,这回给我找的儿媳妇是法院的法官呢,梅家祖坟冒青烟了!”
梅老太太每天给暮春煲汤,命令梅子送到法院,暮春每天一看到梅子送来的汤就想吐,,梅子毫无知觉,每天兴高采烈地在执行局楼下吼:“暮春,喝汤了!”
暮春老家房前屋后的花开得可真烂漫。红的桃花,白的李花,粉的杏花,争先恐后地在枝头招摇,五颜六色的蝴蝶在枝头飞来飞去,一群贪婪的蜜蜂,钻到花蕊里不肯出来,暮春站在院子里,老想起猴子带着那群弟子在房前屋后栽树的喧闹劲儿,暮春对暮爸说:“爸,把门口这排树砍了吧!”暮爸没多问,第二天就把门前所有的大树都砍了。
暮春结婚那天,结亲的车队足有24辆小轿车,240辆摩托车,车子从村口排到村尾,村里的姑娘媳妇儿都挤到暮春家小院里,暮妈妈摆了88座酒席,连村里那个年近百岁的老寿星都说:“不得了啊,这是我百年来看到村里最热闹的一次娶亲啊!”
村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暮家的大龄女千金终于出嫁了。浩浩荡荡的车队沿着公路向前蜿蜒,大红的喜字把整条街都照得亮堂堂,暮春坐在最前面的婚车里,眼睛盯着路两旁那漫山飞舞的雪白的梨花,感觉自己好像踩在云端,全身软绵绵的,晕乎乎的。
车队耀武扬威地经过猴子家门口,暮春真真切切地看到猴子妈妈一头栽在门口的菜地里,对着铺天盖地的苦蒿草不停地割啊割,老太太的背弯成一把犁,插在地里很久很久。暮春的婚车缓缓从她面前开过,暮春看得到她脸上的每一根皱纹,暮春希望她能抬一下头,或者低一下头,但她终于没抬头,也没低头,只是全神贯注地割着那郁郁葱葱的苦蒿草。车队越走越远,猴子家的房子被甩在车队后面,暮春茫然地盯着前方,车前面那红红的喜字晃得她眼睛生痛。
“放下!”前面一群小青年拦在婚车前,“新娘不能走,必须让新郎背!”
一群小青年把梅子按在地上,把他的外套脱得精光,一块纸板套在他头上:“我是偷心贼!”
“来,接受女法官审判!”一群小青年把梅子押到暮春脚下,暮春的鞋不知何时被脱了一只。
梅子俯在暮春面前,“好!”周围的人大声附和。
暮春望着梅子那光秃秃的脑袋,突然有点反胃,她赤脚往前跑,梅子尴尬地在后面追,他的脸色由红转白,他一下从暮春后面抱起,在大家的哄笑声中,暮春被抱到结婚礼堂。
“梅子,你龟儿子傻人有傻福,居然把暮春弄到手了!”师范校来了不少同学,大家都拉着梅子灌酒。
“暮春,隐藏够深啊,怎么想起嫁梅子了?”
梅子挨着一个一个敬酒,暮春也陪着一个一个敬酒。
婚礼热闹非凡,一群年轻人欢天喜地,把暮春和梅子推进洞房。
暮春佯装睡觉,倒在床上一动不动,梅子端来两杯酒:“交杯酒,来,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