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缘于怎样的境遇,唐糖忽然就想起了宋宇存。可能是水边那片翠竹依然茂盛,也可能是那座饱经风霜依然不倒的木桥。总之,就是想了,想到她不知不觉又走上了木桥,来来回回踢踢踏踏地走,反复地数木板,四十二块,不多也不少。
1、那时年少
其实唐糖应该喊宋宇存一声哥哥,他大她四岁。唐糖小时候爱摔跤,右边眉毛上有道疤,额头也有疤。
老家有传统,说小孩子经常摔跤的话,要在外婆家过三个新年。于是每年冬天妈妈就把唐糖送给外婆。宋宇存住在外婆家对面,隔河相望。每年,他看见唐糖来了,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桥,拉着唐糖到处玩。一个两岁的小孩子,连路都走不大稳当,可是宋宇存偏偏就喜欢牵着唐糖,也不嫌弃她不时冒出的鼻涕泡。后来,妈妈每每到外婆家,都要先把唐糖藏起来,生怕宋宇存那小子又给拐跑了。
那时候左邻右舍爱开玩笑,他们笑着说:“宇存那么稀罕糖糖,长大了让糖糖给你作媳妇怎么样呀?”小小少年虽不太懂媳妇是干什么的,但是也知道大家在开玩笑,只忸怩地笑着不说话,默默红了脸。
2、流光易老
外婆家的鞭炮声晃晃悠悠飘过木桥,然后孩子就长大了,唐糖背着小书包晃晃悠悠地走进学校。
该怎么形容时间过得快呢?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太老套。时间快得好像……对了,像唐糖制造的“小火龙”。
大年初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次第响起,在各家的院子里开出满庭红花。声落,宋宇存就会准时出现,然后拉着唐糖挨家挨户捡那些“逃过一劫”的鞭炮。
桥头有块方形白石,上面堆放着他们的收获。唐糖站在一旁,看宋宇存把鞭炮拦腰折断,从里面倒出一小股灰白色的粉末。直到所有的鞭炮都牺牲掉,这项工作才算完成。这时唐糖会很自觉地递上打火机,宋宇存在某个地方一点,眼前瞬时出现一道亮光。
这就是唐糖说的小火龙。努力了那么久,换来的不过短短几秒钟的灿烂。后来,唐糖可以自己制造小火龙了,她才知道那种灰白色的粉末叫火药。
又一道亮光在唐糖的眼睛里一闪而逝,一眨眼,童年就只剩下虚幻的倒影。
3、路不同
唐糖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那时爸妈已经在外地工作,所以唐糖每个周末便待在外婆家。
木桥还在,上面积了好多已经干枯发黑的落叶,还有一层厚厚的灰尘。因为外婆家门前修了一座弯弯的像月牙一样的水泥桥,于是走了很多年的木桥就被冷落了。宋宇存家盖了新房子,两层的漂亮小楼。但是回家那么多次,却从来没碰到过宋宇存。唐糖试探着问外婆,她说宋宇存去了上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唐糖忽然想起来,中考前有一次去外婆家,遇见了宋宇存的妈妈。她问唐糖:“能考上高中吗?”唐糖笑笑说:“应该没问题吧。”
好像那时候起,路就不同了。宋宇存没有上高中,早早地踏进社会。而唐糖则毫无悬念地考上了重点。其实唐糖不知道宋宇存为什么不上学了,是不愿意上,还是成绩太差没考上?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条条大路通罗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4、遇见
高二的某个周末,唐糖下车,远远地看见宋宇存家张灯结彩,一派喜气。路上有伯伯看见唐糖回来了,拉着她往宋宇存家走,他说:“宋宇存他哥结婚,你外婆在那儿帮忙呢。”
这样的话,宋宇存一定会在的吧?
好像有只小兔子在心里一蹦一跳。
果然,宋宇存在端盘子送碗,倒茶递烟,里里外外地跑。
几年不见,他已经那么高了呢,好像比以前更白了。眉眼倒是没有太大变化,可是,又有某个地方跟以前很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唐糖低头看了眼自己雪白规整的校服,又盯着宋宇存进进出出的忙碌身影,低低地叹息:到底是不一样了。
婚礼结束已经月上柳梢头,虽然很近,但宋宇存还是主动提出送唐糖。
不约而同地,他们走上了木桥。脚下树叶沙沙作响,木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好像儿时哼唱的童谣。桥下河水轻轻摇晃着碎银般的月光。
宋宇存说:“唐糖都这么大了呢,我总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小丫头。”
唐糖红着脸,只低头傻笑。还好月色没有亮到可以看清她害羞的表情。
宋宇存说:“好好学习,将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一定不要待在我们这里。”
唐糖认真地听宋宇存温雅的声音,试图从里面找到点小时候的痕迹,比如,她很希望他说:“我记得我们小时候……”
不过很可惜,他没有这么说。
正愣神间,已经走进了外婆家的院子。互相道别,转身。只是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5、尾声
时值寒冬,高三的寒冬。对于高三党来说,过一次双休就像古代皇帝有喜事大赦天下。
唐糖带着雀跃的小心情回家,恰巧在路上遇见了宋妈妈。她热络地打招呼:“唐糖回来了呀!”
“嗯,过星期呢。”
“我们家宇存也不知道回来。”宋妈妈顿了下,“过完年就该十八了吧?”
“是呀,该成年了。”
“宇存媳妇儿比你大一岁多,今年估计跟他媳妇儿在上海过年,不回来了。”宋妈妈语气略带不满,但脸上满是自豪和幸福。
“他结婚了?”唐糖着实吃了一惊,猛得转过头看向宋妈妈,扭到了脖子,泛着酸涩的疼。
“没有呢,快了。”
“我打心眼儿里喜欢唐糖,待人和气有礼,说话轻声细语,真是好姑娘!”
宋妈妈不止一次这样夸唐糖,可这次,于唐糖而言,听着却很刺耳。她甚至尖尖地想:这么好的姑娘,你怎么不让你们家宇存娶她呀?
不过唐糖什么都没表现,小心翼翼地藏好情绪,脸上仍旧挂着得体的微笑。只是心里翻江倒海,涨得厉害。
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笼着小桥流水,笼着宋宇存家。唐糖眯着眼盯着那个方向。
她记得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晴天,少年蹲在门口,认真而专注地摆弄一堆机器零件。阳光在他的头发、鼻尖上跳跃,逗弄着少年脸上细小的汗珠。他抬头,眼里盛满流动的光,从此,他微笑的模样被女孩珍藏了好些年。
然而旧时光里,水边没有未熟的青梅,也没有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