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字母文字传奇
23. 字母文字历史追问
《字母文字传奇》进入到总结的章节，我们却不按前三篇的套路，首先进行历史的追问。
被周友光老先生赞誉为“人类第二种伟大的创造”，被世界上除中国、日本等少数几个国家之外，几乎所有国家和地区都在使用的字母文字，它究竟是从哪里来，被何人、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创造？
我们之所以不讲“拼音”（phonetic）而界定为“字母”（Alphabet），因为严格地讲，拼音文字不仅包括字母文字，也包括类似日本“假名”一类的音节文字。一旦人们提到字母的时候，立即想到的是广泛通行于世界的英语字母、法语字母、德语字母、西班牙字母，或许还有它们的老祖宗拉丁字母和希腊字母。人们说到西方的历史，往往“言必称希腊”，“条条道路通罗马”。字母文字创造者一定是西方的先哲。或许，不是希腊的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就是罗马的西塞罗和马可·奥勒留。如果你也这样认为，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们的故事告诉了读者——字母文字的筚路蓝缕。它的早期起源不在西方（包括希腊和罗马）而在东方（两河流域和埃及）。
字母文字虽然不属于古文字范畴，诞生的时间却比古希腊或古罗马的历史要早得多。无论从原始西奈字母（公元前1500年前后）还是从腓尼基字母（公元前1050年前后）开始计算，它的诞生时间都与中国商代甲骨文（公元前1250年前后）处在相同的历史区间。
20世纪初叶，当西方学者开始编辑《剑桥古代史》的时候，主编伯里就在第一版的序言中特别说明，西方文明的根，必须到西亚和埃及寻找。字母文字的起源也不例外。字母的诞生地是“新月沃土”，即古埃及与西亚两河流域之间的地域。广义上讲，它是上帝为腓尼基人指引的“应许之地”，它既是楔形文字和象形文字“湮灭”的祭奠坟茔，也必然是字母文字“新生”的风水宝地。
为了航海经商的需要，绛紫色的腓尼基人——迦南地的市井商人们不断地“试错”——先是以来自两河流域的乌加里特楔形文字作试验，继而又直接把来自古埃及的原始西奈字母（原始迦南字母）拿了过来，加以改进后形成腓尼基人自己的字母。最后形成的文字体系，虽然明显地带有象形文字符号的痕迹，却依然石破惊天，创造了人类最早的、成熟的字母文字。
腓尼基也是古代西方世界与东方世界的交界之地。腓尼基字母随后向着西方与东方扩散和演化。完全可以说，腓尼基字母对人类文明进程的影响，无论怎么估计都不过分。
我们的故事还告诉了读者——字母文字的斩荆披棘。它的演化历史不仅只有西方（希腊文向拉丁文和西里尔文进化）一条路径，还有另一条东方路径（阿拉姆文向阿拉伯文和婆罗米文进化）。前者的“进化链”将几乎所有的西欧和东欧字母收入囊中，后者的“进化链”囊括了几乎所有的东方字母，甚至延伸到中国的藏文、维吾尔文、蒙文和满文。
互联网上有个语言大全网站（Ethnologue），从1951年开始，收录和整理了世界上各种语言7000多种，蔚为大观。该网站2023年发布的“世界上使用人数最多的语言排名”，前12名表列如下：
在“世界上使用人数最多的语言排名”前12名之中，沿西方路径传播演化的字母文字（英语、西班牙语、法语、葡萄牙语、俄语和德语），总计使用人数约30亿。
我们已经知道，沿西方路径传播的腓尼基字母，是从爱琴海的岛屿，一点一点传至希腊的。之后，希腊字母影响了拉丁字母，后者演变为今天西方几乎所有字母文字的先祖。保加利亚、俄罗斯等斯拉夫民族也是借用希腊字母创造了西里尔字母。西方路径的这两条分支中，最重要的节点都是希腊字母。
腓尼基字母只有辅音字母而没有元音字母，被称为辅音音素文字（abjad），其特点是所有符号都只代表辅音，必须靠脑补上适当的元音才能正确读出，有人也把它看成一种“强调辅音暗藏元音的文字”，它比较适合闪语族语言的特点而不太适合其他民族的语言。
睿智的希腊人经过长期的磨合，把腓尼基字母中的几个希腊语不需要的辅音字母改为了元音字母。小小的改变发挥了重大作用——它使辅音字母变成了音素字母，让字母表中既有辅音又有元音，从而腓尼基的辅音音素文字转变为世界上第一种真正的全音素文字（alphabet）。希腊字母的革故鼎新，让字母文字从此踏上了简单实用而成熟的道路。这一成就具有的重大历史意义，其价值甚至可以与物理学从分子论发展到原子论的突破相媲美。
在“世界上使用人数最多的语言排名”前12名之中，沿东方路径传播演化的字母文字（印地语、阿拉伯语、孟加拉语、巴基斯坦乌尔都语、印度尼西亚语），总计使用人数约16亿。
沿东方路径传播的腓尼基字母没有经过希腊字母节点，而是经由阿拉姆字母节点后，分为四条分支演化传播，分别是希伯来分支、纳巴泰（阿拉伯）分支、叙利亚分支、婆罗门分支。
阿拉姆字母是由操西闪米特语的、半游牧半经商的阿拉姆部落演化传承的腓尼基字母，他们没有（或者说没有能力）像希腊人那样发明全音素文字。为了解决腓尼基字母缺乏元音字母、难以拼读的缺陷，阿拉姆系字母体系解决问题的办法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有的字母体系像阿拉姆字母本身那样，采用所谓“母音字母”（Matres lectionis），即“用来指示元音的辅音字母”方式，让某些字母身兼两职，既做辅音字母又做元音字母。
或者，像阿拉伯字母表那样，采用圆点标志方法，将“变音符号”（diacritics marks）即辅音标记和元音标记引入到文本写作中。然后，进一步改进变音符号，用小上标（或小下标）的字母取代元音指示符号，添加在字母的上方或下方，不仅可以决定字母的发音，而且还可以确定单词的词性，并有可能改变词的含义。
更有甚者，阿拉姆系字母文字中的婆罗米字母系统，甚至完全改变了腓尼基字母辅音音素文字的性质，摇身一变，变成了所谓元音附标文字（Abugida）。元音附标文字同样是只有辅音字母，书写时若只出现一个辅音字母，则默认自带/a/的元音，构成一个音节；如果要发出其它元音，则在辅音字母的周围（上下左右）附加上不同的元音标记，替代默认元音，以改变音节的读音。
以上各种解决元音问题的方法虽然有效，但毕竟增加了字母文字系统的复杂性，不仅难以书写，更难以学习。不过这些都是历史选择的结果，无法由后人的主观意志随意改变。
在腓尼基字母传播的西方路径和东方路径里，以希腊字母后裔的拉丁字母为目前世界上流传最广的字母体系。西方大部分国家和地区都在使用拉丁字母。1958年由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正式通过的《中国汉语拼音方案》也采用拉丁字母。但它只是一种以拉丁字母拼写现代汉语普通话的语音系统，用来学习普通话和识读汉字，并非一种字母文字。
由此，我们已经把目光从世界字母文字的历程转到了中国，继续书写另一个古文字——中国汉字的传奇史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