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桥

 


        雨如丝如缕地飘飞。

        我光着脚丫趿着拖鞋,没有撑伞,将自己浸染在这多情的梅雨中,任它轻灵飘逸地在身前身后斜织成一张网,我走到哪,网张到哪,逃也逃不离。其实世上有很东西都是难以逃离的,就像现在这雨。一群燕子从远处飞来,一只、两只、三只……一共有六只。它们忽东忽西地高飞低窜,似也不堪雨的柔情,竟齐刷从高处直冲而下好像要用小小的身子炮轰大地。它们难道是不堪其扰,要自绝于大地?那惨烈的亲密接触似要即刻发生。突然,就在将沾地未沾地的那一瞬,它们却又齐刷刷地改变了飞行方向呼拉拉地飞窜起来,飞到高高的电线上停下,悠闲地抻开双翅用那尖尖的嘴儿有一下没一下的啄着,一副安逸。呵呵,这些小的精灵为我表演了一场有惊无险的杂技。

      迷濛中,一座石拱桥扑面而来,不知不觉我已在桥上,桥在雨中,软软的雨把我们罩到一起,我们陷入了同一张网里。

      石拱桥像一张立着的弓,桥身为弓臂,水面作弓弦,臂总是绷得弯弯的,紧紧的,像要随时准备引弦向天空射去一支支响箭,天与地的对话就在这箭去箭来之间完成。又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在岁月的重压下疲惫不堪一脸倦容,蜷着身子拱卧在那里,老态龙钟。桥上有一座亭子,也已破败得几不成样。十多根亭柱随随便便地就拄在那儿,有几根还因久经风雨,底部已经腐烂掉,短却了那么一段怎么也落不到桥面,就无依无傍地挂悬在那里,轻轻一推,摇摇晃晃。亭顶稀稀落落地盖着的黑不溜秋的瓦片像谁家懒媳妇随随便随晾错了地方的尿片,乱七八糟地摆在那里,尿片还像被饿狗撕扯过,望着天空豁开了几个大嘴。风从那里灌进来呜—呜—呜,奏起一曲怅惘的长笛独奏曲,雨从那里溜进来嘀哒—嘀哒,弹起一首悠远的钢琴曲。青石铺就的桥面在笛琴协奏中,滋长出一层茸茸的青苔,似它重重的心事。这样的一座亭子放在这样一座桥上,好像一个美丽的女子破衣褴缕。青石板与青石板衔接处的缝隙里,草儿也倔强地探出了头,小心翼翼的。桥两厢侧壁附生纠结着茂盛缠络的藤蔓,有的翻翻卷卷向溪里缓垂,有的昂昂扬扬往桥上蟠曲,覆在侧壁像少女脸庞上长着的七零八落的癣,憎人眼目又大煞风景。青的石,绿的苔,翠的藤,黑的瓦,这些颜色层堆在一起,混杂一片。

      这不是我所熟知的那座桥。我心底存记的那座桥不是这个样子的。

      桥名老君,桥如其名。她很早就横横卧在这条溪上了,老得连爷爷也说不清她到底迎来了多少次日出,送走了多少个春秋。桥的北岸是村寨,南岸是连绵的田畴和起伏的连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村故事曾经在这里完美地演绎。桥上的青石那许多凹陷的坑洼,是马踹的,牛踩的,人踏的还有雨淋的。

      这桥曾是我的乐园。我家的那5亩田就在离这桥不远,小溪上游的一个拐角。小时候,大人们插秧、打谷忙得腾不开手,常打发我们小孩子打水、送饭。而我们也非常乐意做这样的事,七八个小伙伴一人挑着一副饭挑子,小心翼翼地从家里挑到这座桥上,放下挑子,傍着亭栏,将双手在嘴前拢成喇叭状各自朝着自家田地方向使劲吆喝几声,大人听到呼唤陆陆续续沿着纵横交错的田埂来到桥上。没有凳子,大人们用蓑衣或稻草垫坐,围成一圈,把各家的饭菜凑到一起,慢慢吃,慢慢喝,慢慢聊。在等大人们吃饭的过程中,我们小孩子则可以尽情地戏耍。一般情况下,我们总是玩捉迷藏。伙伴们甩开双脚在桥上桥下尽情飞跑,甚至窜到亭枋上使弄起飞檐走壁的功夫,大人们看到我们这样放肆也不会多加干涉,因为即便从上面摔下来也至多只会落到溪里,而溪水较深不会伤到我们这群“水鸭子”半点皮肉。因那时我个头比较矮小,自知跑不过身高腿长的伙伴,就常想方设法把自己藏得深深的。老桥脚底靠溪侧处荆棘丛生,自然成了我藏身的首选之地,在游戏中往往趁伙伴们一不留神,我哧溜一下沿着桥侧拽着一股藤蔓从桥上就滑到了桥脚,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了那团荆棘深处,任伙伴们怎么找都找不着。有好几次,我竟在里面睡着了,直到游戏结束伙伴们都找不着我,不禁慌了神,赶紧惊乍乍地告诉大人们。在大家惊惊乍乍的呼喊声中我才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应声作答,从藏身之处走出来。惹得大人们啼笑皆非,对我是好一串教训。

      最惬意的莫过于夏日在桥上乘凉戏水挤凉粉吃。六月流火,我们一群野孩子在屋子里根本就待不住,总是互相吆喝着到老桥上乘凉。这时节,桥侧壁附生着的藤蔓长的野果(凉粉包)也成熟了,一粒粒金黄点缀在一片青翠之中,阳光照射下来耀人眼球。我们脱得只剩一条裤衩,赤溜着身子从桥上顺着藤蔓往下攀,将一粒粒籽满浆涨的果子采摘下来。有时藤蔓承受不住我们的重量,就只听见啪的一下藤断了,然后扑通,扑通几声是我们掉下溪里了。见到有人掉下溪里,大家爽性都跳了下去,于是又是一阵扑通声,整条溪就热闹了起来。大家用凉粉包作了球你抛我甩追追逐逐,在溪里上演了一场不伦不类却异常精彩的水球表演。在溪里洗了个痛快后,到桥上把刚才的战利品那些凉粉包剖开掏出里面的籽晾晒在桥亭上。两天后,籽晾干就可以挤凉粉了。我们从家里带来桶、碗、粗布、醋、白糖等器物。用粗布把晾干的凉粉籽包好,到桥上游二十米处的水井里打一桶凉得渗牙的井水,将包着凉粉籽的粗布放进桶里搓挤,籽中的浆液在搓挤中渗出,桶里的水越来越黏稠,待勾起丝就可以停止,然后用布把桶覆好放在水井旁。我们又跳进溪里戏水、捉迷藏。玩尽兴后,感觉累乏了就来到井边揭开布,这时桶里的凉粉早已凝结成砣,晶莹透亮的光泽诱得我们口水直流。几大碗下去整个人清爽得要飘起来,至今这种感觉一直都牵连于我的心中,挥之不去。呵!好想再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顿当年那样沁人心脾,凉彻肺腑的凉粉。

      没有凉粉包可摘的日子,我们总爱扛着几根钓杆,来到桥上傍着桥亭,到溪里垂钓。向溪中撒下几粒饭团,不一会儿就会涌来一群鱼儿,只听见呼呼的一阵甩钓收杆的声音,片刻功夫我们的小鱼篓就满了。去溪边的沙滩上挖开几个坑,把鱼刷上油敷上盐用菜叶包好放进坑里,盖上,捡一些枯枝堆在坑上烧。然后随便到滩上的荆丛里掏摸一阵也会收获好几枚鸭蛋,那是头天谁家放牧在溪边的鸭子生的野蛋。把鸭蛋如法炮制也丢进火堆里,我们就围成一圈天南地北地神吹,等一阵清香将我们的话语绊住,大家就忙脚乱手地掀开火堆扒出鸭蛋,掏出鱼儿。一阵大快朵颐,沙滩上撒下满地鱼刺,撒下我们满足的饱,弥漫着我们畅快的笑语。那样的吃鱼,在我长大后也尝试着做了几次,但除了收获一嘴的腥味之外,别无所获。那样的鱼,那样的鸭蛋永远地留存在了记忆里,却已永远不可复制。其实很多世事又何尝不是如此!

        渐渐地,我慢慢长大,与老桥的亲近渐少。后来读书求学,更是远离了我的老桥。老桥与我的生活似乎已全无交集。再后来,为了实现农业机械化,家乡的田陌建起了机耕道,老桥的石阶不便机车上下,影响了农业机械化进程。于是人们在老桥上游十米处重建了一座钢筋混凝土的新桥。于是老桥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就像很多我们曾无比熟悉的物事,而现在于我们的生活中再难寻找其踪迹一样,老桥尽管还立在那里,但是却永远地站在了人们的故事之外,站在了过去。

      我倚在老桥上,望着新桥,咫尺之距,那里车来车往,这里我茕茕孓立。漫漫的雨笼住了整个天地,在这看似统一的世界里,我却见证了绝然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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