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预产期还差20天的时候,母亲提着家畜和鸡蛋从老家千里迢迢一路问到了我的房子。
房子实在太小,不足12平方米,把添置的家具摆进去,再支一个大床铺,人走路都要侧着身子一步一步移动。没办法,国宝只好将母亲安排到他的姐姐家居住。
母亲白天守着我,陪我到单位办公室收发报纸(因为上班爬汽车时差点出意外,单位从我开始安排孕妇到办公室上班),一路唠唠叨叨,大多说的是女人之间的事情。晚上吃了饭才磨磨蹭蹭地到姐姐家借宿。我知道母亲的心里其实一直很担心我的身体,她害怕我的伤腿承受不起肚子里孩子的重量,害怕我会因难产而承受更多的苦难。她说女人生孩子过的是“鬼门关”,当年她生我时,我先出来的是两条腿,把医生都吓呆了,说是“倒花胎”,差一点母女俩的命都没了。
母亲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淡,但这种平淡的语气却让我的心里充满了敬畏和感恩,我深深理解了世界上的母亲之所以特别疼爱自己的女儿,是因为她体验到了作为女人的快乐和痛苦。
我不怕疼,也不怕苦,我只要我的孩子能平安健康地出现在我的面前。疼痛是从晚上7点多钟开始的,隐隐的,似远方的雷声在慢慢地推着碾磙一点点压向我的腹部。雷声不大,很稀疏,只是在碾磙碾压的时候,我才感到那种剧烈般的疼痛有如针扎一般让人难以忍受。国宝默默地守在旁边,两眼无助地望着我,每当疼痛袭来时,他只能轻轻地为我擦拭头上涌出的汗水。
夜里11点多钟时,国宝和母亲不顾我的坚持,强行扶着我住进了职工医院。没有医生,没有护士,也没有住院的产妇,冷冷清清的妇产科住院部里显得格外的阴森。没办法,他只好骑着自行车心急如焚地找院领导,找值班医生。量血压,检查宫口,还早,还早,这还是明天早晨的事,医生冷冰冰地丢下这句话后便接着睡觉去了。
一切又恢复到了来时的平静,等待生命的庄严只好留给我这个在痛苦中挣扎的准母亲。我听到了时钟的摆动,触摸到了孩子的呼吸,可夜晚多么漫长啊!
我一遍一遍地催促他,求他去找医生,告诉她我受不了,我要剖腹!他一次一次地来回奔波,每一次回来都是那句我听了想流泪的绝望话:医生说剖腹也要等天亮了以后上班才行!
那么,等吧!无奈的我只好在疼痛的煎熬中慢慢数着时钟的转速。终于,有医生来吩咐了,早晨不能吃饭,家属赶紧去签字做手术。上午10点30分,我平躺在了手术台上。四个医生围着我,将清凉的液体注进我的背脊后片刻,再用刀片试探性地划向我的腹部,一种刺骨的疼痛立刻传遍全身,我不由得大声喊了起来。或许是我的尖声惊叫引起了医生的慌乱,她们紧张地问我是不是很疼?我说是的。医生说不行,得再加麻药。于是又一剂清凉的液体注进了我的背脊。
依然很清醒,依然很疼痛,只是医生这一次非常明确地告诉我说,麻药对你不见效,但我们不能再给你加了,否则对孩子不好。在雪白的无影灯下,我清楚地看着又进来了几位医生,她们搬来两个长长的架子,将我的双手和双腿分别绑在了我身体的两侧。然后,她们分工合作,有的按手,有的按腿,有的抱头,将我的整个身体牢牢固定在了冰凉的物体上。她们跟我说话,劝我放松一点,别太紧张,否则她们心里会发慌,下不了手。
我同意了。在医生用手术刀一层层划开我的腹腔皮层时,我感觉到我的身体被一块块撕碎,那种清醒中肉体被撕裂的疼痛使我不由自主地浑身颤动,我情不自禁地哭喊起来,双手和双腿也跟着不停地挣扎。只是任凭我如何哭喊和挣扎,我的四肢都被人牢牢控制住了,头顶的医生也在不停地为我擦拭不断涌出的汗水和泪水,并一个劲地劝慰我说,快了快了,你别叫好不好,你这样叫下去,我们心里都在发怵,你懂不懂?傻孩子!
我说我懂,可是,我实在疼得受不了了,你就让我叫一叫,舒缓一下腹腔的疼痛,好吗?我不停地说,不停地哭,不停地喊。我不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了?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在忍受着痛苦的煎熬。
好了,孩子出来了。我看到医生把孩子提出我的腹腔后,一束清水对天而冲。“这家伙,一出来就撒尿。”医生笑着拍了一下孩子的屁股,顿时,孩子“哇”地一下放声啼哭,清脆嘹亮,像一首动听的催眠曲,使我在疲惫和疼痛中一下子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