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龙，今晚记得早点过来哦，阿姨做了很多好吃的。 ”

“太好啦！今晚又有口福啦，我一定会准时到的……”

满脸笑容，客客气气的阿龙挂了电话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望着窗外，合欢树已经开花，又踏入夏天了。

有大人带着小孩（身上套着个鸭子救生圈）在窗下经过。

阿龙别过了脸。在烟盒里抽出一根烟。

点打火机的手在微微发抖。最近都这样，可能是睡觉压到了神经线。

看着烟慢慢飘走，阿龙心想，今天能跟着它们，凭空消失一天就好了。

打开衣柜，乱糟糟，一堆没有折叠过的T恤，短裤。只有两件衬衫，两条西裤，直挺挺的挂在那里，说是鹤立鸡群也不为过。

阿龙拿出了其中的一套。这是前几天买的，之前的那一套，已经穿过两年了，今年要穿新的。

换上以后，对着镜子，挤出了一个笑容。

打开抽屉，拿出了一盒名片。是上周就已经印好了的。抽出一小叠，放进了口袋里。

房东遗下的鞋架旁边，堆着一堆快递小箱子。

拿纸巾沾点水，擦了擦那对已经封尘的皮鞋。

银行ATM机。看到自己这一年来存下的钱，按下“确认”的一刻，有种把硬盘格式化的错觉。

买阿姨喜欢吃的榴莲，买一瓶酒给叔叔。

买一些补品。给他们各买一份生日礼物，上年的是玉器，今年买金器。

走出珠宝店时，妈妈打电话来，问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去，叫他下周回去喝汤。他敷衍几句就挂掉了。

“来吃个便饭就好啦，还这么破费！”阿姨热情地接过他手中的东西。

“到啦！来，来，来，快坐下歇歇。喝茶，喝茶。”叔叔拉着他坐下。

“你们好好聊聊，很快就有得吃的啦！”阿姨对着阿龙，笑容温暖得，向日葵也会舍弃太阳转向她。

阿龙喝了一口茶。看到神台上，孟然哥哥的照片，第五次看到这张照片。应该是叔叔阿姨精挑细选的，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眼神，黑亮得刺眼的学士帽。大概是在医学院的毕业照吧。旁边有一束新鲜的花。

五年来，第一次，敢认真看这张照片。五年前，看着躺在河边被抢救的猛然哥哥，那时候的样子，与照片中的他，有天渊之别。阿龙只是喝了几口河水。就这样，站在那里，看着救他的人，几分钟前，还能在水里拉他的人，忽然失去了生命力。

阿龙点了三柱香，拜了拜，把香插上。

“可以吃饭啦！”阿姨端着最后一道菜出来。

阿龙看到了很丰盛的菜。

阿姨又端了几盘小菜到猛然的照片前，“今天是你的忌日，很有诚意的小龙又来看我们啦，你多吃点，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虾。”

阿姨一边拭去眼泪，一边走回餐桌。

“先喝碗汤吧。”阿姨帮他舀了一碗汤。

“很甜。”阿龙恭谨地接过，尝了一口。

“来，起筷，不要客气，不要拘谨哦。”叔叔夹了一只虾到阿龙碗里。

“最近，工作顺利吗？”

“托赖，尚算过得去，啊，我有带名片。”阿龙从口袋里掏出，双手恭敬地递上。

“哇，小龙真能干呢，才几年，就当上经理了呢！”叔叔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是吗？给我看看，给我看看！”阿姨兴奋得筷子也扔到了一边，凑到了叔叔的旁边。

“潘正龙，振华贸易有限公司，物流，培训经理。”阿姨眯着眼，要把手伸长，远一点看，才能把名片看清。

“小龙真的很能干呢。看到你过得这么好，阿姨就觉得安慰了。”阿姨眼噙着泪，一脸欣慰。

“如果，猛然也在世的话，不知道会做到什么职位呢。”

“哎呀，不要说这个啦，快吃饭吧。”叔叔睨了阿龙一眼。

“不好意思啊，小龙，阿姨……我们还是吃饭吧，来，来。”阿姨往他碗里夹菜。

阿龙呆呆地点了点头，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

“这一年寄的东西，对胃口吗？”叔叔马上想了一个话题，化解尴尬。

“很好。让您们破费了。”每个星期都会收到两老寄来的各种各样食物。

聊了聊近况，就又陷入沉默中。

阿龙觉得时间很难过。如果人生有一个快进键，此时，他一定按得比按剧情拖沓的AV时快。

终于把最后一口饭，咽下去了。阿龙轻轻地把筷子放下。

“我饱了。您们慢用。”阿龙端庄地点了点头。

“这么快啊，男孩子应该多吃点啦。”

“不了，够啦。很好吃，阿姨做的很好吃。”阿龙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来来来，来吃西瓜啦。先给一块猛然，他最喜欢吃西瓜了，小时候后，一定要把红色的刮得干干净净，吃点连皮都要吃了。”

“来！”叔叔给阿龙递上一块。

“你们不吃吗？”

“我们不吃啦，血糖高。你多吃几块。”

阿龙小心翼翼地吃了三块。他也把西瓜肉刮得干干净净，在叔叔阿姨热烈的笑容下。

阿龙有一种，他是一只在动物园被游客喂养的猴子的感觉。

“好了，很晚了，不打搅两位了。你们要好好保重。”阿龙又走向神台拜了一拜。

“你也要保重哦！下一年来，阿姨继续给你做好吃的。”

“谢谢阿姨。这个，是给你们的，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吃点好吃的。”阿龙把一叠一百块塞给阿姨。

“你自己够用吗？”

“够了。我先走啦！您们保重。”

“你也好好保重哦。”阿姨接过了钱。

砰。

门被关上了。

阿龙快步走下楼梯。解开衬衫最顶端的纽扣，大口呼着气。踢着脚上的皮鞋，总算完成任务了。

如果知道自己儿子舍命救的人，生活得不如意，他们一定会更难过的。

一年一次的受难日，终于过去了。

屋子里。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吧！这个该死的畜生，活得一年比一年好。”阿姨恶狠狠地把补品，酒，榴莲扔进了垃圾袋里。

“吃了几年我们寄去的食物，再加上刚才的西瓜，差不多要发作了。”

“是儿子为自己报的仇，多得他遗物里的小说灵感笔记，慢性中毒死亡，哈哈，我们的儿子真聪明……”

叔叔眼泛泪光地擦拭着神台的照片，猛然的微笑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