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想写这个文章,是在几个星期前。
南方的黄梅天来的是那样猛烈,你上一秒还沉溺于明媚的阳光馈赠于你的温暖,下一秒就被拍到鼻梁上的雨滴打乱心神。
而我是个明知下雨,也不喜欢带伞的人。
那日好像是母亲要带我去医院看湿疹吧,这个病零零散散好了又烂烂了又好了又烂,纠缠我已经一年多了,脚上腿上手臂上甚至脸上都被它侵蚀过,母亲每次看着我的疤痕都一脸不能直视地说:“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办哦,不能穿裙子,等你长大了,我给你钱,你去把它整容整掉!”
而我总是笑笑,我想,我们家的经济条件,钱应该不至于闲到去给我身上大面积的湿疹疤去整容——有疤,我穿裤子就好了嘛,再不然,就长裙。
我从学校出来,冒着雨走了几步,就看到了那个站立在朦胧的中雨中推着灰色电瓶车的女子,她罩着一件巨大的酒红色雨衣——我还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雨衣,大到能够把整个在小腿以上的身子都包裹进去。那辆灰色的电瓶车我一眼就认得,它有两个像麻将牌里二筒一样形状的前灯。所以它的前灯总是白得明晃晃的。
我正要直接跨腿坐上电瓶车,母亲却把我拦住了:“唉,等等,吾呢样么子。”这是上海话,还带着小地方的口音,往往用她的话来说,那是她的本地话。翻译过来意思就是说,你等等,我拿样东西。
然后她就从电瓶车的坐凳下拿出了另一件绿色的雨衣,上面还滑稽地印了几个广告的大字,我也真不知道她能从哪弄来这种雨披。
还没来得及等我摆手说我不要穿,母亲就已经把它抖开了,我向来怕麻烦,雨披已经抖开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不过这件绿雨披倒是小了很多,我目测了一下大小,便把书包从肩上卸下来——书包放在电瓶车的踏板上才行,背着书包雨披盖不住我。
刚想接过抖开的雨披,母亲却艰难地从那大雨披中退了出来。她将雨披领子拎高过头顶时,还显得吃力,因为刚承袭过雨滴的大雨披,实在是腻滑厚重又粘人。
她一把把闷热的大雨披罩到我头上,我就又知道她在把所有好的东西都谦让给她的孩子。
而我总是对这种没有必要的谦让感到很无奈。
我并不需要这件大雨披呀!
分明是坐在前座驾驶的人才更需要这件大雨披来盖住膝盖吧?何况她曾被不理章法乱开的车撞过,那以后,她的膝盖就常常疼痛。
平时我总和她耍嘴皮子,开玩笑,说她有时乱闯红灯,心地大大滴坏。
其实我知道她是个纯纯粹粹的好人,因为那开车用手机的车主就光是在医院给她送了个果篮,一个钢蹦也没有响过。
而她全然接受了这个不负责车主的敷衍道歉。
我并不需要这件大雨披。
但是,她认为我需要。
好人又在强行做好事咯!我不领情地想。并且不领情地说了:“别给我这个雨披,太闷了,给我那件绿的。”我特地没说“那件小的”。
“啧!”她不满地瞪我一眼,“你这么胖,穿大雨衣,我这么瘦,瘦子不穿大雨衣。”
她这么一说我还真没办法反驳了,僵硬地套上大雨披后僵硬地坐上后座,骑行时看到前面那被黄梅天不留情面的大雨打湿渐渐变色的膝弯处的牛仔裤,总觉心虚。
在这噼里啪啦敲打在酒红色雨披的雨珠中,我记得,我不喜欢吃蛋黄,小时候,她把鸡蛋的蛋黄都给我吃,然后和我说,大人吃蛋黄会变笨的。
我长大了,不希望她给我买衣服鞋子——别再为我浪费钱了,我不喜欢名牌。她买了阿迪达斯的运动鞋回来,说买小了,只能给我穿。
我比赛落选,低沉消极,向她汇报,她不作声,拔了我绷着的最后一根弦,在锁上了门的房间里咬着被子大哭,忽然收到“别辉心,一切支持你。”的微信。
我的母亲,是个直白而又大条的人。让给我吃的蛋黄是我不喜欢吃的,让给我的鞋子明明正好码是我的,发给我的微信中字也是打错的。
她所有做的粗心而大条的事,都是她在小心翼翼爱我的证据。
唉......这句话说出来,还真是肉麻。但是,你给我的爱,我每丝每毫分文不漏,全收到了。
我就说了吧,这大雨披可闷热了,热得我眼框出汗。
我把整个头埋到大雨披里,头靠在身前的脊背上,那不壮实的脊背立刻挺了挺。
总有瘦子愿意把大雨披留给你,不是因为她瘦,不是因为你胖,是因为,雨在下,而她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