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个老人,在八九十年代的时候,就因为很有头脑,靠长途贩运赚了不少钱,十几万吧,现在不算多,那个时候可真是有钱人了,现在她61岁,毫无积蓄,膝下已无子,儿媳也带着孙女早早离开了她,怕是此生不复相见,断了情谊。
那还是几十年前,她的公公瘫痪了,她独自一人照顾公公八年,被评为中国好儿媳,也正是因此,政府找上了她。当地一家政府所办的敬老院,里面住的全是五保户老人,上一任的院长干不下去了,也没有人愿意接替,人们就想到了善良有孝心的她,来到敬老院,她看到那窘迫的环境,犹豫了,但是再看看那些老人,她最终还是成了院长。
一切就从这里开始。
在她接手敬老院不久后,政府突然撤掉了所有给敬老院的资金,那是八九十年代啊,一个很苦的年代,政府也没有钱了,这个养老院濒临解散,可是她不愿意,谁也没想到,她把自己早年的十几万元积蓄全贴进养老院还不够,还卖掉了自己的房子和宅基地,那时她有两个儿子,这全部的家当都没了,孩子们怎么办?再后来,孩子结婚了,婚房,在养老院。她,她的丈夫,两个儿子,儿媳,这一家子人全都住在敬老院照顾这些老人。
她很忙,忙到没有时间管孩子,她的儿子一直对她说:“妈,我感觉身体不太舒服,您陪我去医院看看吧。”可是她总说下次,她陪着老人去了医院,就在某一天她刚刚送一个老人到医院,他的大儿子离世了,留下了一封让她心碎的遗书:“妈,在你心里,我的命还不如那些五保老人的命重要......”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继续在养老院坚持着,这么多年,她从一个干练的女人,逐渐变成一个老人,这期间,她没有拿到过一分钱的工资,可她仍旧放不下养老院里的这些老人。
人常说好人一生平安,可这句话却没有在她身上应验,她的第二个儿子,也在去年离世,就是那个天天照顾敬老院老人,送他们去医院的年轻小伙子,天天去医院也没时间给自己做个检查,年纪轻轻,却因病离世了。她讲述到这里的时候,声泪俱下,我也不忍再听下去,两个儿子接连去世,而他们的命,都赔在这个自己坚守的养老院上,这个掏空了一家子所有的敬老院上。
两个儿子去世后,她病了,癌症。手术化疗后,她康复了,这简直是个奇迹,我的心里是这么想的,我以为,她会随着孩子去了,60岁,如何承受两次白发人送黑白人的痛苦呢?是,她也不可以,虽然病好了,可她的精神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好了,常常忘记时间,可是她却告诉我,当时就是因为丢不下这些老人,才能抗过来了。
她问我,她算不算是家破人亡,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是觉得惨烈,为什么不松手呢?你后悔么?我很想问,可我觉得这问题着实残忍,想了许久,还是开不了口。我问她多大了,她说,不记得了。那一刻,我差点哭了。她的脸上有轻轻的迷茫,但看在我眼里,却是一大片荒芜。
这个养老院里的老人,有人聋有人哑还有人坐着轮椅,都是些残疾的老人,可是现在,她也变成了一个老人,一个残疾的老人,她失去了精神。为什么不放手的?就在我沉默的时候,她突然说:“这些老人是我的精神寄托。”她还说:“我不是不想要我的孩子,真的,我一点这种想法都没有。”她哭着,“我只是想着,他还那么年轻,不会有什么大事,老人们等不了啊,我就想着给老人看完病再给娃看,没想到,来不及了...”
我见过很多让人感动的无私奉献的人,听过很多让人感动的故事,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惨烈的,当时我就想,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她真的付出自己的一切,她一辈子的时光,以及她的两个孩子......
她说:“所有人都在笑话我,一家子都扑到敬老院上了,可是最后得到了什么?不仅散尽家财,还家破人亡,家破人亡。”她把家破人亡,说了两遍。
这些年时代变化了很多,她有了1500的工资,敬老院也有了经费,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可是,她的孩子看不到这些了。
我写不出她的故事,虽然我努力了,但是很抱歉,我还是没能感同身受,我只记得我见到她的那个下午,下着大雨,她哭着说她不是不想要她的孩子,我努力镇定着安慰她,回来的路上,我一路沉默,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我感受到这辈子活到现在所感受到的最浓郁的压抑,还有惨烈......
她的孩子怪她么?怪吧,不然怎么会有那样一封遗书,可怜的是,她连被原谅的机会都没有了。我站在养老院的院子里,看到她和那些老人站在一起,她看向我了,我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然后她笑了,我也让我的嘴角弯起来,然后我向她挥了挥手,离开了。
这是她的故事,我带着故事离开,再也忘不了那个老人,只怪自己,写不好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