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名声和生命相比哪个更重要?生命和财富比起来哪一样更为珍贵?得到和失去相比哪一个更有害?过分的追求名利必定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过于积敛财富,必定会遭致更为惨重的损失。
开篇提出三个疑问,这三个问题都是对于“我”来说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我”,对于“我”来说,“名与身孰亲?”名利与身体,哪个更亲?“身与货孰多?”身体和身外之物哪一个更重要?“得与亡孰病?”得与失,哪个是病?
要想回答这些问题,大家必须要先搞清楚,那个“我”到底是谁?搞不清楚就只是想当然,事实上,这个“我”,若境界低一点来讲,就是以自我意识作为“我”,也就是攀缘心;境界高一点来讲,就是妄执为“我”的末那识、唯识学所说的“第七识”。那么从攀缘心也就是自我意识的角度来看,身体与名利,肯定是先有身体,然后才有名利,所以“身”肯定比“名”亲。身体与外物,肯定也是先有“身”才有“物”,所以“身”肯定比“物‘重要得多。“得”与“失”在自我意识的观念中,肯定是认为有得到、有收获是很好、很开心的,而亡失了、失去了是很难过很不好的,所谓“病”,但是实际上一旦生出一个自我意识并且获得一个身体,就已经是“病”,这就是佛家所说的“颠倒梦想”“如梦如幻”,是攀缘心在作怪。所以其实“得”——获得,是一种病;“亡”——放下、把妄想去掉,反而是不病。也就是说,攀缘心一旦获得什么,想获得身体、物质、名利,都是病,是执着于虚幻不实的境相,而放下这些执着、去除攀缘心,是不病。
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
所以,我们想获得什么,也就是“爱”,“爱”就是很喜欢这样那样、很想夺取,事实上是“大费”,就是攀缘心往外走,耗费。“多藏必厚亡”,藏一大堆东西,占有一大堆物质,那么你的心就亡失了,被物所夺了,这就是佛说的“心为境转”。
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而修行是要反过来,不能让心被境转,不能被物所牵,不能攀缘。要回头,往回走,所以叫“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知足”,就是不去攀缘了,不去爱,不去夺取、占有;“知止”,就是攀缘心不动了,不再求这求那,这样“可以长久”——回到本体。只要不往外攀缘,“能所”就会双亡。攀缘心不执着在“所”上,“能”和“所”就分离,一旦分离二者就消失。由于攀缘心是要依附于相才会产生,不执着外相,它就回到本来,回到自性。
【陈鼓应】《老子今注今译》
常人多轻身而徇名利,贪得而不顾危亡。老子乃唤醒世人要贵重生命,不可为名利而奋不顾身。“甚爰必大费,多藏必厚亡”,这是很有道理的话。放眼观看,处处可以见到社会人群在求夺争攘的圈子里翻来滚去,其间的得失存亡,其实是很显然的。
【傅佩荣】《解读老子》
为了追求“名”“货”而劳累或伤害身体,可谓得不偿失,因为人的身体对人而言是不可或缺、无法替代的。其次,“得与亡”是兼指名、货而言,出名得利,常常带来后遗症;无名无利,反而可以清静生活。这不只是“钟鼎山林,各有天性”的问题, 并且还考虑到人生长远的苦与乐。“甚爱必大费”,因为人一旦执著于所爱,就会不顾一切地付出,对人如此,对物亦然。“多藏必厚亡”,因为天灾人祸将使储存财物越多的人,陷入更大的危机。 人若能区分内外,进而重内轻外,做到“知足”与“知止”,自然可以安全自在。这里所说的“知”,属于“避难之知”,可参考十六章之解读。
【今人悟】
虚名和人的生命、货利与人的价值哪一个更可贵?争夺货利还是重视人的价值,这二者的得与失,哪一个弊病多呢?这是老子在本章里向人们提出的尖锐问题,这也是每个人都必然会遇到的问题。有人解释说,本章是讲吝惜生命,与提倡奋不顾身是格格不入的两种生命观。事实上,吝惜生命并不是贪生怕死,老子讲的是对宠辱荣患和虚名货利来说,不要贪图虚荣与名利,要珍惜自身的价值与尊严,不可自贱其身。
本章里讲“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这是老子处世为人的精辟见解和高度概括。“知足”就是说,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发展极限,超出此限,则事物必然向它的反面发展。因而,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言行举止有清醒的准确的认识,凡事不可求全。贪求的名利越多,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积敛的财富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他希望人们,尤其是手中握有权柄之人,对财富的占有欲要适可而止,要知足,才可以做到“不辱”。“多藏”,就是指对物质生活的过度追求,一个对物质利益片面追求的人,必定会采取各种手段来满足自己的欲望,有人甚至会以身试法。“多藏必厚亡”,意思是说丰厚的贮藏必有严重的损失。这个损失并不仅仅指物质方面的损失,而且指人的精神、人格、品质方面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