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柴，表面上看起来和那些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任何区别，但唯有一点，他的身体就如他的名字一样，柴，骨瘦如柴。

他出生那天，他妈妈还在疯狂的劲补，鱼肉鸡汤吃的一滴不剩，盘子干净的反着光。但阿柴似乎一点都没有吸收，“哇~”的一声啼哭之后，产房就只剩医生和护士窸窸窣窣的忙碌声。他妈妈满头大汗，气若游丝“医生，我孩子怎么样？健康吗？好看吗？”护士抱着被裹起来的阿柴来到他妈妈身边“您看！是个小男孩！刚出生的婴儿都长这样，美丑不好说啊！”他妈妈转过去看了一眼，哇的一声就开始痛哭，医生护士面面相觑，安慰道“高兴是吧？别哭了，你现在身子虚不可以再消耗体力了。”他妈妈一听，哭的更厉害了，边哭边喃喃“他怎么这么丑，瘦得像根小火柴，太丑了！”

阿柴从小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周围的人都壮实的可怕，或者说是肥胖？他们聚过来就如同一面密不透风的墙，阻挡在阿柴面前。最奇怪的是，有时候阿柴可以看到这些人的肚子在发光，在胀大。

他第一次看见发光的肚子是他妈妈的，那天是他爸扔下一份离婚协议书，拖着行李箱摔门而走后，他偷偷地透过门缝看到妈妈跌坐在床边，眼泪冲刷着她精致的妆容，和妆容一同被冲刷掉的是他爸妈曾经山盟海誓的爱情，是曾经坚不可摧的婚姻。他妈妈的肚子在发着光，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胀大，他妈妈却丝毫没有察觉，声嘶力竭的哭着。他冲过去，指着妈妈的肚子说“你的肚子在发光，而且在变大，现在的你比早上的你膨胀了十倍。不对，好多倍！妈妈，你是不是生病了啊？”他妈妈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那种感觉就像陷进了泥沼一样，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那天之后，妈妈变成了不折不扣的胖子，而他也依然可以看到那发光胀大的肚子。阿柴翻遍了所有妈妈给他买的《百科全书》，《十万个为什么》，《人类未解之谜》都没有找到答案。他又在网上找，但却弹出了哪吒出生的神话故事，他对照着神话里哪吒妈妈的情况和他妈妈作比较，除了会发光胀大的肚子，其余就没有一处相同，于是默默的排除了妈妈的肚子里有哪吒的想法。经过几番折腾，都没有结果，他将问题搁置了。

直到某天放学，才有了答案。阿柴回家发现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的叔叔，坐在沙发上和妈妈闲聊，他妈妈连忙把他拉过去介绍道“这就是我儿子，叫阿柴，因为瘦得像根小火柴，就这样叫他了，还挺可爱的吧？”叔叔上下打量了阿柴一番，说道“就是太瘦了，不过没关系，以后可以多带着他去打打球，跑跑步，锻炼一下！”阿柴尴尬的点点头。妈妈给叔叔递了一杯茶便拉着阿柴走进了卧室，一脸严肃的说“阿柴，我有重要的事给你说，我考虑了很久，决定和你叔叔在一起，你会恨我吗？”阿柴其实从进门就猜到了，但他就只是在等一个确切的答案，果然，人敏感了不是件好事！阿柴木讷的点点头，又木讷的摇摇头“不恨，没事，我饿了。”

阿柴从来都是喜怒都不形于色的人，他的感受只埋藏在心底，压的死死的。但他还是感觉到了难过在心里破土而出，野蛮生长，盘根错节。

饭桌上，他看到妈妈的肚子在慢慢变小，发出的光也没有以前刺眼，叔叔和妈妈的每一次对话每一个眼神，肚子都在逐渐变小，光在逐渐黯淡，妈妈膨胀的身体也一点点变回从前。

妈妈去洗碗，客厅只剩下阿柴和叔叔面面相觑，

“你爱我妈妈吗？”

“爱！”

“即使她可能会有缺点，比如肥胖的身体，再比如胀大的发着光的肚子？”

“对，即使…即使…嗯？你怎么知道妈妈的肚子在发光在胀大？”叔叔疑惑的看向阿柴。

“你也可以看到吗？发光的肚子！胀大的肚子！膨胀的人！”阿柴激动的不知所措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叔叔的眉头拧成了麻花，说道“见到你感觉见到了小时候的我，瘦得像枝竹竿，经常被欺负。因为我可以看到好多人未消化的烦恼，烦恼在他们的肚子里发酵胀大翻滚，但他们本人却丝毫没有察觉。我曾经试图帮助过他们，但结果是一团糟。他们的肚子里的烦恼不但没有解决，还害我被别人骂说我是怪物。见到你妈妈我是第一次成功，我简直太开心了！而且，我发现我的体重终于增加了，应该是互补吧我猜！这一次我终于遇到了对的人吧！”

阿柴好像更加疑惑了，“什么是对的人？”

叔叔不知道怎么给阿柴解释，拍拍阿柴的肩膀，“等到你再长大一点，你就懂了！”

大人们总是这么神秘，好像“长大”是个万能答案，遇到每个题，都可以套用。

可是现在，阿柴已经工作，依然骨瘦如柴，也依然能看到别人的烦恼在肚子里翻滚胀大。他一直在寻找叔叔说的“对的人”，但屡屡碰壁，那些人一听说他可以看到别人的烦恼以及他们发光胀大的肚子，都觉得他有病，劝他去医院。阿柴有时也在想，他是不是真的有病，医院是不是真的可以解决他的困惑。

他来到医院，眼科医生撑开他的眼皮，拿着小灯照着仔细端详，“你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但结合你说的那些情况，我建议你去精神科看看！”阿柴感受到了医生的不耐烦，点点头就溜出了诊室。

“麻烦让一让！前面的让一让！”脚步声伴着叫喊，人群中窜出气喘吁吁的医护人员，推着病床往手术室跑去，阿柴看到病床上的病人面色惨白，烦恼汹涌的翻腾着，肚子上血管的纹路被撑的清晰可见。在飞奔过程中阿柴看到护士手肘夹着的病历本滑落在地，护士浑然不知。阿柴捡起掉落的病历本也跟着他们跑，到手术室门口被人拦了下来，只好悻悻坐在门口等着。

阿柴透过窗户看到医院草坪上，病人托着胀的巨大的肚子，滚来滚去。有的病人甚至被绑着绳索，大风吹去，他们就在风中飘荡，像是公园里小商贩手中攥着的气球。“他们的烦恼太多了，烦恼又不会自己消化，身体就成了这样。我们救不了，只能做些微乎其微的工作，比如你看到的这样。”护士望着窗外，无奈的说着。阿柴才缓过神来，打量着身旁的护士。她的眼睛红肿着，像是刚哭过，她的肚子也是胀大的，发着刺眼的光。阿柴觉得讽刺，医生本应该是最健康的人，现在却烦恼缠身。

病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阿柴还没还得及把病历本还给护士，护士就又奔向了手术室。阿柴透过门的缝隙看到病床上躺着一位老人，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不堪的痕迹，嘴角噙着笑，眼皮慢慢的合上，他的肚子像漏气的气球逐渐瘪了下去，光芒也在变得黯淡。医生对护士说了些什么，护士紧紧地攥着衣角，她在强忍着不让眼泪涌出，她像失控的机器一般机械地点点头，然后跑出了手术室。完全没给阿柴反应的时间，阿柴还没来得及管理自己的面部表情，就被护士的拥抱弄的不知所措，阿柴听着护士肆意的哭嚎，任由眼泪打湿他的肩头。阿柴的双手停在空中，他不知该怎么给予眼前这个泪如雨下的护士帮助，语言在安慰别人的时候一点力量也没有，阿柴只说了一句话“哭吧。”

护士的情绪逐渐平静，阿柴观察到她的肚子在变小，光芒在变弱。

“爷爷在奶奶去世之后变得沉默寡言，每天除了去打扫和奶奶一起待过的庭院，就哪里也不去，坐在藤椅上自言自语。他终于解脱了，彻底的解脱了，真是个狠心的老头。”

“你应该为他感到高兴的！”

阿柴拍拍护士的肩膀，他向来不懂的安慰别人，话语有时候是多余的，不如一个拥抱来的实在。护士的肚子已经变得正常，而阿柴也突然明白了叔叔说的什么是对的人。

昏黄阳光倾倒在走廊里，微风吹来，病历本的首页被轻轻卷起，上面写着“思念成疾，无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