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

爸,屋后的老头偷咱们家草垛上的柴禾,男孩用手捂住身边中年人的耳朵神秘地说,话语之中掩不住内心的兴奋——男孩已经盯老人很久了。就在刚才,男孩第三次偷窥到老人蹒跚地抱起自家的干草往家里送,兴许是冬天的原由,老人脚步很慢,怀中的干草掉了一地。

瞎说什么,还不回去写作业,中年人拍了拍男孩的后脑勺,稍稍用力把兴奋的男孩推进屋子关了起来。

气象台预测,北方的寒潮一路南下,明天全国将会迎来新一轮的强降雪,希望电视机前的朋友们做好御寒准备。听到天气预报的父亲掀被起身,找出一床崭新的被子,铺在男孩的床上。

“咳……咳……咳咳……”,屋后传来老人的声音,从刚开始的小声咳嗽到后来连续不断地呻吟,声响越来越大,吵得坐在床上的中年人很难入睡。随手从旁边的柜子上摸出一根烟点着,抽了一口,中年人心里才稍微舒坦些,想到屋子后的老人,不禁眉头紧锁,长长地叹了口气。

男孩半夜冻醒,隔着客厅叫父亲,半天没有人应声,只好下床去找父亲。屋子的灯亮着,被子掀开,父亲不了身影,拉着耳朵回了房间。

趴在床上的男孩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叫,声音很小,很快消散在北风中。

“娘啊……” 男孩又一次听到声音

“娘啊,我冷……” 是屋子后的老头,这一次男孩终于找到声音的源头。

老人撕心裂肺的呻吟裹着沙哑的北风侵袭着苏门集,男孩又恐又惊地躲在被窝里,用手捂住耳朵,那些声音似乎偏偏和他过不去,一次又一次地传入他的耳朵。男孩害怕地在被窝里,打着颤,眼也不敢睁。

晚一点,有人推门,男孩叫了起来。灯亮了,那人把被子掀开,男孩慢慢地转过头,发现是父亲,一头扎进父亲的怀里哭了起来。

“怎么了” 父亲把男孩抱回自己的房间。

“屋后的老头一直在叫” 男孩哽咽着说。

“没事,老爸在这呢!” 中年人擦了擦男孩眼角的眼泪。

“他为什么喊娘” 男孩没底气的问。

“人在最无助的时候都会想娘” 中年人迟疑了一会。

“老头的妈妈去哪了” 男孩不哭了。

“坐火车走了” 中年人平静地说。

“和妈妈一样” 男孩眨了眨未干的睫毛。

图片发自简书App

中国北部的苏门集,冬天最低气温可以达到零下十度,凛冽的大风出了山东半岛顺着地势南下,气温一夜之间骤降,天空拉下阴沉的脸,随时准备大哭一场。

第二天早上,隔很远就能听到围坐在一起的村民抱怨着夜里莫名的声响,中年人催促身边的男孩下地——赶在下雪之前,抢收地里的白菜。

经过屋后老人的屋子,滚滚浓烟从瓦片的缝隙冒了出来。

着火了,快救火,走在前面的男孩看到浓烟,奋力的往前跑,嘴里不忘向身后的父亲呼救。

进屋后的男孩看到眼前的场景愣住了,嘴里的呼救声逐渐减小,最终被树枝的炸裂声埋没。房间并没有着火,只是老人在屋子的中央生了一堆火,浓烟从窗户和瓦缝散出去,远远地望去就像着火一样。 两间空旷的房间里弥漫着烟雾,男孩根本看不清老人,走近才发现,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地上落满了尘土。

厚厚的灰烬堆在屋子中央,上面放满了木头,火不是很盛,烟很浓,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男孩想到几天前老人偷拿自家的柴禾,突然明白了眼前的一切——老人烧火取暖。

临近傍晚,父子二人回来的路上,阴沉的天空飘起了雪花,晶莹的雪花落进男孩的脖子里迅速化成水滴,凉丝丝的。炽热的火焰在男孩的眼前仍旧没有消散,脸上仍有火光扑面的感觉。雪花落进脖子里,男孩丝毫没觉到冷。

几天后,男孩去商店帮父亲买烟,从商店老板的嘴中得知,屋子后的老人昨天晚上去世了。上了年纪的老板慢腾腾地取下货柜上的烟,嘴里惋惜着老人不幸的遭遇。

两年前,长子在工地上出事故早逝,老人的衣食起居由大儿媳和小儿子两家轮流照顾。后来,大儿媳得了脑血栓,生活不能自理,照顾老人的责任全部落到小儿子的身上。

提到老人的小儿子,整个苏门集人都会恶狠狠地往地上吐口水,把能想到肮脏的词语全部用在他的身上——镇上出了名的不孝子。 每天三餐老人都会拖着缓慢的步伐去小儿子家吃饭,又经常被儿媳训斥回来,不是责怪他去地太早,就是太晚,经常吃了一顿没下顿,更别说保暖了。

没人愿意插手他们家的私事,倒不是人情冷,鉴于之前曾有人插手训斥老人的小儿子,被老人儿媳找到家门,足足骂了几个时辰才肯罢休的情况,所有人选择了默不作声。

很长一段时间,老人端着碗筷,拖着特大号的棉鞋,漏出脚踝蹒跚地穿过村庄成了苏门集一道独特的风景。

男孩心有余悸地站在屋子后的田埂上,好奇地看着父亲进进出出,和村里人一起帮忙准备着后事。爸,男孩指着刚搬出来床,大声地呼叫远处忙碌的父亲,上面的被子分明和前几天晚上自己身上盖的那条一模一样。 中年人顺着男孩指的方向望去,明白了一切,把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儿子不要声张。

三天后,老人入土,男孩紧跟在长长的送葬队伍后面,看着苏门集的乡亲点燃一堆堆纸钱,红彤彤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也融化了脚下过膝的积雪。

男孩听到队伍后边有人压低桑音小声的谈话:

“前几天,老人偷我家柴禾,我没吱声,没想这么快就走了。”

“不止你家,附近所有人家都被偷了,可惜啊!”

听到这,男孩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肩头,抬头一看,是父亲,朝着父亲的目光望去,苏门集下雪了。

雪越下越大,男孩和父亲随着人群下了山,走到西山脚下,男孩抬头望了一眼,西山的半山腰多了一个矮坟,上面薄薄积了一层雪。

爸,老爷爷不是烧干草吗,怎么会冻死。

下了雪,柴禾湿了,点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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