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 下
1
“是不是你传的谣言?说!”一声怒吼打破了中午教学楼的平静。此时十二点刚过五分钟,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在食堂排起了长队,或者是正在跑向食堂的路上。教学区域除了一些清洁人员,没有别人。
四月的学校里,虽然天气已渐渐转暖,但还是时不时吹来一阵阵凉风,让人禁不住颤栗几下。
备用教室的门被粗野地踹开,其撞在墙上发出的巨响在空无一物的教室里回荡。一个男人拽着一个双眼被蒙住的女人的头发,任凭她如何哭喊也不停下,将其拖进了备用教室。在这两个人的后面,跟着一个矮个子的女人。一分钟前,她刚刚一脚爆踹把此时正在地上被拖行的这个女人踢倒,而力量的瞬间爆发让她的膝盖有些过度伸展,所以她走起路来有一点一瘸一拐,不过这是暂时的。
地上那个女人显然经受不住男人凶狠的拉拽。血从她的头顶滴下,与她满脸的泪水混合在一起。她试图通过抓破男人的手臂来为自己争取一点喘息的时间,但是男人好像并不在意已经多处破口的小臂,一路把女人拖到了房间的中央。在这里,放着一把塑料的椅子。男人一把将女人从地上拽了起来,又野蛮地摔在椅子上。
“啊——!”痛苦的哭喊似要撕裂人的耳膜。
“叫?!”矮个子女人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扇在另一个女人脸上,她的脸立刻开始肿大,同时留下了一个血红的掌印。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报警你是什么下场?”椅子上的女人哭着。
“违法?反正我现在未成年,我想怎么搞你就怎么搞你。就算警察要抓我,我也得先把你捅死再说。”矮个子女人的语气又回归平淡。虽然她的语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势,但是此时她正怒目圆瞪,咬牙切齿地站在另一人面前。
“我告诉你,吴天,反正我的清白都已经被污蔑了,我也不在乎死之前多拉几个垫背的。去拎一桶水来,再拿块毛巾。”女人说。
“好的,依。”二人亲吻了一下,男人就转身走向了热水房。
“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一下,跟我对着干是什么下场。”许依掐住了吴天的脖子。吴天的手已经被绑在背后,双腿也被捆在了椅子腿上。任凭许依怎么下杀手掐她、打她,她都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吴天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从嗓子深处,突破许依死死掐住她的手指,憋出一点凄厉的闷哼来。不过,这点声音似乎还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人们此时都不在备用教室的附近,也就不可能有路过的人听到吴天的求救声。她又惊愕,又绝望。下课铃响后,她只晚了一分钟,同寝室的人就已经从教室鱼贯而出,一个个都RUSH CANTEEN去了。没有想到,整理书本稍微慢了一步的她,就突然被许依踹中膝盖,放倒在地。关节受重击后的疼痛,到了现在仍在刺破她的皮肤向外蔓延。吴天想,自己的膝盖一定肿得不轻。但是她已不能再多想下去,因为她听到那男人已提着一桶水走了回来。
男人一脚把椅子踢倒,吴天便倒在了地上,右肩重重地在地上撞了一下。“哐当——”水桶被放在了地上。里面满载的开水溅了出来,洒在吴天的脸上。不等她惨叫,男人穿着靴子的脚已经踩在她的脸上,且在用力地蹂躏吴天的脸。
“现在我要知道,你到底跟谁说了什么。你是要现在告诉我,还是我用点手段你再说?”许依蹲了下来。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搞得我真的很迷茫。求求你放过我,看在我们是同学一场的份上,我知道我当初军训的时候对你说话没有好好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去伤害你——啊——”许依用力扯了一下吴天的头发,“请你让我走,我保证不会报告的,真的——”
许依并不为所动。她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裤子,上面沾上了一点吴天的唾沫。“非要逼我动手是吗?之前看在我们是同学的份上,我已经给了你机会,可惜你不要啊。真是傻。”说完,她挥了挥手。男人收到信号似的,戴上一副厚厚的手套,将一块刚好遮住吴天脸大小的毛巾浸在开水里,随机又骑在她身上,把毛巾死死的摁在了她脸上。吴天试图扭动身体从男人的压制下逃离,但是男人的两条腿就像铁钳一样将吴天死死地钉在地上。吴天没有任何机会。男人把毛巾压的更紧了,吴天感觉她已几近窒息。
确认吴天已经没有力气再抵抗后,男人松开一只手,伸向了水桶的把手……
2
罗辛一个人待在小小的会客室里,慵懒地靠在小沙发上。这沙发虽然已经被几十年来来往往的人磨得破损不堪,但好在内部损伤不大,坐上去仍然十分舒服。会客室就在一楼,虽然处在学校南北通路的交界处上,是个位置十分重要的房间,但是由于处于教学区域深处,太阳很难晒进来,加之年份已久,房间里的灯也已经有点后继无力,时不时会闪烁一下。就算是它“正常工作”的时候,亮度也远远不足以支撑起这个房间会客的需求。因此,它现在已经被改成了一个小仓库,作为文印室印刷品印制完成以后,从主楼运输到教学楼的一个中转站。
应新班主任刘文武的要求,罗辛在这里等待她,并与她一起把这周末同学们需要做的卷子一起搬回教室。男人们一如既往地腿快,一下课就一个个都不见了踪影,刘文武又喜欢叫别人帮她做事,罗辛便不幸地被选中了,成为了今天的劳工。罗辛在这里已经等了近十分钟,下课铃一响她便赶紧来到这里等待刘文武,自己的中饭也只好托同学为她带回。不过,刘文武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心脏”,求人办事本该尽快到场的她,此时尚且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罗辛没有办法,班主任交代的任务,自己不敢怠慢,但是碰上这样一个不紧不慢的女人,她也只能自认倒霉。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罗辛摇了摇头。
会客室里异常的安静,寂静无声的周遭和教学楼的气氛融合在一起。无聊的十分钟过去了,罗辛觉得有些困倦,打了一个哈欠。
然而,这个哈欠刚刚打到一半,罗辛便不得不把它憋了回去。“咳咳,咳咳……”罗辛捂着脖子咳嗽了几声。这个哈欠被打断,让罗辛感到很不悦,但是她此刻并没有时间继续不悦下去,因为打断它的,似乎是一阵轻轻的求救声。罗辛用手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些,并从靠坐的姿势中坐起来。她静下心,专注地去听,希望确认刚刚自己只是幻听了。因为在学校这样的地方,一般不会出什么事情,但如果真的有人在求救,那么绝对有重大问题出现了。令她遗憾的是,刚才的一阵求救声并非空穴来风,因为这一次,全神贯注的她又听到了一次呼喊。一定是有人遇到什么危险了,罗辛想,得赶紧找到声音的源头。
顾不上不知在哪个地方做梦的刘文武,罗辛走出房门,顺着声音的方向边走边寻。声音不响,应该不是从一楼的楼道间回荡而来。在一楼搜索了几分钟后,结果也印证了罗辛的这一推测。一楼的教室大多都空着,高一的学生们都还在食堂里。那么,这声音应该是从二楼来的,因为如果呼救者在三楼,那从关着门关着窗的房间里发出的声音,很难传播那么远到自己的耳朵里,罗辛推测。走上楼梯,根据对刚才听到声音时的位置进行回忆,罗辛锁定了一个目标,但这目标却让她冷汗直流。因为她现在很确定,这求救声来自于高二四班——她的教室——隔壁的一个备用教室。这间教室平时很少有人使用,内墙的白色油漆已经有大面积的脱落情况。现在从这样一间教室里传来了一个女人求救的声音,罗辛不敢再继续往下去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人性告诉她,她不能不去看看。
走到备用教室的门外,罗辛发现门已经从里面锁上,而门上的玻璃此前一直被校方用报纸遮住,因此也无法直接看到门后正在发生的一切。罗辛把耳朵贴在门上,想要窃听屋内的动静。
门的隔音效果不好,这也是为什么在一楼的罗辛仍然听见了叫声。不过,门内正在发生的事情,让罗辛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惶恐。她清楚地听到,有一个女人正在和一个男人一起审问一个人。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两个审问者让受审者发出了一种……罗辛觉得,那是令人作呕而又怪异的呕吐式的干咳,其中夹杂着水灌下的声音。而从此人声音失真的状况来看,其面部——或者至少是嘴巴——被塞住或是蒙住了。同时,罗辛也意识到,这个人好像是被摁在地上,因为房间里面不断传来膝盖摩擦地板的声音。她突然明白,里面的受审者正在被用水刑对待。罗辛对这样一种刑罚并不陌生,但绝不是因为她的恶趣味而去刻意了解。反而,是她平时看过不少风格猎奇的文学作品,其中充斥的暴力场景,不乏水刑的身影。这是一种残忍的刑罚,受刑者通常会因为无法呼吸而处于窒息状态,常常会导致死亡。
关在这间教室里的的,除了自己学校里的同学,应该不会是别人。想到这里,罗辛的冷汗已止不住了。她的良知正催促着她制止这一暴力的行为,但是她的脚步却停在了原地。敢在学校里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想必已经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了,如果自己现在做出与施暴者意愿相违抗的行为,自己可能也会惹上麻烦,罗辛想。犹豫了几秒钟,她还是留在了原地,而没有采取下一步的行动。上高中的一年多来她一直是老师眼里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如果和这样恶劣的暴力事件扯上关系,也许会对自己在学校里剩下的时间产生无法预知的影响。
这样一个想法,始终萦绕在罗辛的心间,任凭房间里的受刑者如何哭喊,她始终将自己的良心死死地揪在手心里。不过,罗辛突然发现,用来遮教室门玻璃的报纸,破开了一个小口。
“好机会,先了解清楚究竟是谁在犯罪再做打算,也不迟。”罗辛自言自语道。
罗辛踮起脚,透过破口向屋内看去。她看到的景象,差点让她失声惊呼出来。一个戴着头罩的强壮男人正把一个蒙上眼睛的女人死死地摁在地上,一旁的一个矮个子女人正提着一个水桶向地上的女人脸上倒水。罗辛之前并没有听错,屋子里正在执行水刑。很显然,两个施暴者想要从地上这个女人嘴里挖出来点什么而不得,于是便用上了如此残忍的手段。从水倒下后冒起的蒸汽来看,这水温度应该不低。看到这样残酷的场面,罗辛感到脊背发凉。虽然她看过那么多可怕的文学描述,但是大部分人在亲眼见到这样的画面时,仍会受到巨大的冲击。但是,更让罗辛感到惊恐万分的是,她定睛一看,辨认出了矮个子女人是谁。由于受刑者和男人面部均有物件遮挡,难以分辨容貌,但这个矮个子女人的脸上没有任何物品遮挡。同时,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她经典的搭配模式——紧身运动裤和阿迪达斯运动鞋。这些特征,已足够罗辛惊呼出矮个子女人的名字。
那人不是别人,而正是许依。是积极参与着学校各项活动的许依,是平日里和每个同学关系都好的不得了的许依。她在干什么?地上的女人是谁?她怎么有胆子在学校里明目张胆地给穿着校服的同学上水刑?男人的身形也让罗辛觉得眼熟,但是无奈他戴着头罩,一瞬间根本不可能认出来。
罗辛内心感到无比的疑惑,但是已不能再久留下去了。虽然刚刚她本能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但是这一举动并没能阻止她的惊呼穿透眼前的门板。许依听见声音,立刻示意男人停下手中的活,并转身向门口走来。如果此时被她发现,那么罗辛将陷入怎样的危机,罗辛自己也无法想象。事实上,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强烈的求生欲望告诉她,要赶紧躲到墙角后去。她一个大步跨到墙角后,刚刚确认自己离开了许依的视线,许依便打开了备用教室的门。在暗处,罗辛听着她和男人的对话。
“怎么啦?是有人么?”男人问。这声音听起来特别耳熟,但是头罩造成了声音的失真,罗辛仍然无法辨别声音的主人是谁。
“也许吧。就算有人,现在也已经不在现场了。”许依答道。
“已经快十二点一刻了,不管是老师和同学都已经会有一部分人往回走了,我们今天先结束吧。把她整理一下。”
“好的,依。”
许依徐徐拉动备用教室的门。因为年久失修,房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看来这两个人的暴行已经告一段落了。罗辛松了一口气,要是男人一个人继续水刑而许依站在门口把风,她不知道该如何脱身才好。咽下一口紧张的口水,罗辛撩了一下已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准备原路返回一楼的会客室。
“罗辛?你怎么在这里?走,跟我去搬卷子。”走廊里传来刘文武的声音。
许依关门的动作停下了。
3
十点十分,已经过了学校规定的熄灯时间。管理者们已经提起了手电筒,开始了夜间的巡查。除了她们的脚步声和偶有的敲门声,宿舍里安静得吓人。大多数同学都因一天下来学习的疲劳而已进入梦乡,剩下的极少数似乎尚有心事未了,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扶施中学的又一个夜晚降临了。
黑暗的寝室里,忽有一点微光透过被褥。是许依的手机,有消息来了。
“查过了,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发信人的消息如是写道。
“查到了什么?”
“就,没有用啊。都是闲聊的东西。”
“你这个人脑子有问题吧?我问你查到了什么?”
“她和胡奕云没说过几句话,在短信上只是在胡奕云过生日的时候发过祝福的话,消息更是少得可怜。”
少得可怜?说过什么我也要知道……这一句话没来得及打完,对方的消息就又来了。
“倒不如说,根本没有。”
许依快速地把刚才那句没打完的话删除,又用一条新的取而代之。
“你能确定吗?”
对方沉默了30秒,但只发来一句简短的消息。发信人看起来有些无奈。
“当然。”
“是你自己去查的吗?”
“不是。”
“我让你去查,你不查?那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许依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速敲击。
“我让和尚去查的。”
“和尚是谁?又是你的消息源?你背着我又有消息源了?”许依皱起了眉。
“你认识的,只不过我要保护他。人家是看在情分上帮我做事……帮你做事,我不能暴露他。况且,你自己也不是所有话都说给了我听吧。”
许依感到很无奈。
“先睡了,明天学校方面还有重要活动我要参与组织。明天你把和尚所有截的图和拍的其它照片都发给我。实在不行,我就亲自去审她。”打完最后一个字,许依按下电源键,寝室里的最后一点微光也熄灭了。
此前在坊间疯狂流传着的关于许依的传说,近来让她心烦意乱。如病毒般肆虐着的,是她在日千山旅游时和常合上了床的谣言。据说,这一传闻已经活跃很久了,许依基本上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在她看来,作为受害者之一的常合倒是显得过于冷静了。他并未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不过是在每天的学习之余配合参与学校的调查工作罢了。同时,还有一件事情让许依感到疑惑。有一个自称“手术刀”的人来找她——即刚才正与她互通有无的人——说是要帮助她调查。起初许依以为这是个来落井下石的嘲笑者,但是在手术刀简短地说了几句话之后,许依发现,手术刀对于这件事情好像异常感兴趣,同时是个她的身边人——许依猜测,手术刀应该是自己班级里的同学,因为这个人知道那些只有本班同学才知道的梗,以及许依说过的一些话和做过的事情。不过让她疑惑的是,手术刀有个据说很靠谱的消息源,但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在这个时候,许依顾不上那么多。她只想让自己早日得到平反,恢复往日的名誉。为此,她无所不用其极。
照片的源头自是不得而知,但是许依怀疑上了一个在传播过程中有着重大嫌疑的人——吴天。考虑到之前与她的矛盾,许依断定吴天必在其中捣鬼,甚至对事实添油加醋。为了证实这一看法,她向手术刀求助,并且希望手术刀想办法偷出吴天和一些人的聊天记录,好作为日后对簿公堂的证据。很明显,手术刀的这一次行动并没有收获什么实质性的成果。
许依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把头埋进了枕头下面。她很疲惫,但是根本睡不着觉。
“嗡嗡嗡——”她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常合。
“今天校方调查吴天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把她喊过去问话,但是结果我不知道。”
“我也不清楚,总之,她被刘文武几句话问哭了,我觉得有问题。”
是吗?太好了,我就知道她肯定有问……许依嘴角微微扬起,打字的手都有些发抖。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是那个管她们的中年母老虎。
“不要再看手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