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一次,辗转在公交和大巴车上,我摇晃悠荡着回到小镇。
没有人迎接我,下了车,我也许会在镇子与外面来往的街道上溜达溜达,再回家去。
"我回来了。"迈进门,我总要说这么一句,没有人会高兴地欢迎我或是回应我一声——我知道,不过我还是会说。
我与爸爸、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爸爸工作很辛苦,是那种日夜不分的工作,四天里面能有一天在家里,我回家的时间不常常与他的休息时间对上。爸爸上班的地方在离家二十公里的一个更大一些的镇子上,那里其实有一套单位当年分配的公寓,有河流和会唱歌的岩缝,但爸爸还是回到这里来。
奶奶每天早晨四点半醒来,在公鸡还没有打鸣的时刻出门,到田里去照顾或是采摘。奶奶身材本不高大,这些年来愈见矮小,但是很硬朗,很愉快,经常边做活用既軟融又英气的乡音和过路的乡亲们寒暄谈笑,“到城里去啦!”“是哇!”奶奶信佛,每天都点几支香,在我们的梦里,虔诚而坚定地朝拜许愿。
每天清晨或迟或早,我甩着水珠下楼,早餐总已经备好:电饭煲里稀烂的白粥,原始的用木柴烧的炉灶里的自制发糕或者粿,斑驳铁锅中的茶叶蛋,老式瓷罐里封存着的八宝菜或是玻璃瓶里正蕴酿发酵着的绵香醇醉的豆腐乳,每天吃每天不厌。我们家早餐没有固定时间,谁下楼了谁就自己取了餐具和食物去主桌享用,所以早餐时也常互相见不到面。
爷爷经常最后一个下楼,他吃完了会洗碗。穿着白背心弯腰在水池里搓筷子的样子很难让人联系上他平时目光锐利的威严,却有许多亲和。他常坐在竹椅上,坦然面对着阳光,或是沉思,或是和邻居交换思想。他常说他当年的故事:那时候水利局让我到城里去当站长,给我房子,给我涨工资…我才不去!…城里有什么好!人又多…溪边上风景多美…
从小一起玩的伙伴们,很多都不见了,进城打工,出门求学,各有各的去向。偶尔想起当年的月光——一行影子跳跃在昏黄的路灯中兴致勃勃地打闹。旁边土堤下,看不清的波浪流淌。
有一次去邻居家聊天,他们为了女儿读书在城里已买了一套房。我说:“怎么还回来住呢?”她答:“以后总归是回来的,不想让它荒掉。”
一个地方,总承载着许多坚守依恋和充满希望的目光。
小镇这些年来的变化,身处其中并不觉得什么,却让那些长年离家的人们惊叹。新建的溪坝,山腰的新庙,平齐的村路。多年未见的溪中游泳盛况,这里一度彻底死亡。许多年轻人离开,年长的留下来,年轻人回老家的时候又常发了誓,以后一定回来老家造房子,老在这片深情的土地上。
每周一次,我沿着我熟悉不过的路来回抵达。到达时我还会说一句:我回来了——没有人会回应。可我知道,他们都听得见,听见了才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