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阿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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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阿玉!几点了?”

“现在是上午7点12分。”

才7点12。还没到老林一贯的起床时间,所以他打算再躺一会儿……

朦胧中,老林听到阿玉在跟他说话。

老林,我买了两把瓜苗,嫩嫩的,一把做汤,一把下午炒来吃。

顿顿瓜苗,阿玉!你就不会换点花样吗?

阿玉像没听见一般,径自从厨房里拿出菜篮坐在客厅背对着老林开始剥瓜苗。先摘叶,后摘爪(能借助其缠住篱笆往上爬的植物的“手”),剥皮不能用蛮力,哪手垫,哪手拉。阿玉一边喃着口诀一边往菜篮里扔剥好的瓜苗。

阿玉!我说话你怎么不应我?阿玉!老林挥舞着手想要触碰眼前的人,但是她却突然消失了!

老林。阿玉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我刚买了点红薯打算熬粥,你不是说你便秘嘛?吃点红薯通便。拎着一袋红薯的阿玉走过老林的身旁再一次进了厨房,开始给红薯刨皮、切块,然后是放水洗米、熬粥的声音。

阿玉,我不吃红薯,吃多了胃烧得慌,给我买点玉米和南瓜吧。老林对走进厨房里的阿玉说。

阿玉依然没有听见老林的话。对了,下周二阿杰要办喜酒,你别忘了。阿玉说。

阿杰?阿杰的女儿不是已经大学毕业了吗?阿玉?你怎么了?阿玉!?阿玉!?

阿玉再一次消失,然后再一次出现在客厅里,继续剥瓜苗。喂,老林我跟你说过吧,我小的时候每次放鸭回来我姐都没给我留菜,锅里只有一小碗稀饭,然后我就跑到菜地去偷摘人家的瓜苗回来炒……

阿玉,是你吗?你怎么听不见我说话?老林转回客厅问她。

说到鸭子,我又想起小时候放鸭子时被邻居家的牛踩死的那个小鸭苗。阿玉还在一边剥着瓜苗一边继续说。它跑得太慢了,被河边的鹅卵石绊了好几跤后就再也没有跟上它妈妈和它的兄弟姐妹,它们都已经下河了,它还在岸边转圈圈。它太可怜了,那头牛那么大,一脚踩在它的背上,肠子全部都被踩出来,你看——阿玉忽然转过身,手里捧着一只血淋淋、露着内脏还歪头闭眼的小黄鸭。它像不像我,爸妈和兄弟姐妹都不要它了!你看一眼它!老林,你看一眼!——

老林像《西游记》里受到人参果惊吓的唐僧,不!我不看!你拿走!

阿玉则像五庄观的道童般执着,老林,你看一眼,你看它可不可怜!

老林用力摆摆手我说了我不看,快点拿走!!他想转身,却发现自己好像被施了法,动弹不得。而阿玉和那只死小鸭还在逼近。

老林,你看一眼,它真的很可怜!很可怜的!……那声音忽近忽远,像鬼魂发出来的一样。

我说拿走!!!老林大喊了一声。画面终于静止了!呼!老林睁开眼,才发现那竟然是他睡回笼觉做的梦。

“嘿!阿玉!今天的天气。”

“今天天高云淡,万里睛空,白天最高温在26度左右,夜间低温在14度左右。”

梦醒了,第一件事是要问一下天气。

26度对于老林的身体来说是个适宜的温度,在退休后的那十年里,他通常会在有这样的温度的日子出门去,同时带上他的两只会唱歌的画眉,用扁担挑着,一边一个,再走上十一分钟到半坡上的烈士墓去,那里是他们鸟友的聚集地。在那里他们可以聊鸟,更多的时候则是聊聊女人。

而且聊女人这个事情,好像跟年龄没有多大关系,都是背着女人们聊她们的可爱和可恨。年轻的男人聊年轻的女人,年老的男人聊得最多的也是比他们年轻的女人。若非说有二者什么不同的话,那可能就是前阶段是因为性张力,后阶段则是为了证明性能力。如果哪天哪个人表现出来他对性这个事不感兴趣了,他就会迅速地被圈子里的其他人判断为“不行了”,而“不行了”这个标签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雄性动物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在只有男人的世界,他们聊起这些来更无避讳,时长、用药、道具……交流起来完全无障碍,他们甚至还会交流体验心得,一如聊他们如何用从深山老林里捉回的母鸟来勾引公鸟,以达到让公鸟唱歌或打架的目的。

还拥有正常的性能力是那些在事业上毫无建树的男人们在这个世界上向别人证明“我还是雄性”的唯一证据。

所以当老林把那些谈话内容经过修饰和删减以后以漫不经心的态度告诉阿玉的时候,阿玉一直都没有弄明白老林跟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她当然不明白了,年轻时的老林给了她一个还算温暖的家,于是她爱他爱得耳聋目盲,现在大半辈子已过,但是阿玉还是看不明猜不透眼前这个男人。

男人其实很简单,老林要的也只一个雄性动物的本质——自由,要么是事业上呼风唤雨的自由,在么是在床上享受驰骋疆场的自由。

某次夫妻俩房事之后,老林说阿玉,我想出去。

为什么?年老的阿玉不明白,二十几年前被外面的女人骗了金钱又欺骗感情的人,在退休金都领了十几年之后还不死心,还想往外跑?她问外面有什么那么吸引你的?

老林“这个……那个……”了半天,才说老岩给我介绍了一个做牛羊肉生意的单身女老板,在缅南那边,她在找一个信得过的男人帮她管账,她还说我去了之后一个月给我开一万五的工资……

这句话里包含了很多信息,老岩这个三十多年没有联系的所谓工友是怎么找到老林的,他又是怎么把这个所谓的女老板介绍给老林的。老林有老婆啊,就是我啊,他又不是单身,他不知道这是在破坏人家家庭吗?而且老林才和这个女老板聊了多久就答应去缅南?缅南,诈骗分子聚集的地方……阿玉脑子里打了成千上万个解不开的结。

因为这次短暂的谈话,阿玉开始吃不下睡不着,她之前因抵抗力低下导致的荨麻疹又犯了,浑身上下起了一片又一片永远消不下去且让她痒得想把自己的皮都剥了的红疙瘩。

贤惠了一辈子的阿玉从来都是将老林出轨这事的大部分责任归咎于外面的诱惑,而不是这个她爱了大半辈子、把他当儿子来宠、不论他犯了什么错只要他回头她就会为他开门的丈夫。二十七年前如此,十九年前如此,现在当然也会如此。

两周之后,阿玉看着已经把鸟和鸟笼都处理干净的老林说,你要是去了,都和人家睡一个床上了,人家还会给你开工资吗?语气毫无指责或伤心,完全是一副我在为你考虑的表情。而且这还是阿玉熬了几个长夜之后能想到的自以为能戳破狐狸精伪装的关键所在。

没想到老林只是呵呵笑了一下说“是啊,哈”,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阿玉又说,你之前一次又一次地离家,我都原谅你,但这次不一样,这是第四次了,你要出去可以,先把你所有的养老金都存到我的户头里,把房子过户到我名下,然后把婚离了再出去。不离婚的话以后会有财产纠纷。我要为老大和老二考虑。

老林问那如果我在外面找不得钱,你还留房间给我回来吗?

阿玉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老林知道那就是默许的意思,于是他二话不说,钱立马转,房立马过户,婚也立马离(中间也波折,但是最后的结果是离了)。

在老林看来,阿玉是站在他那一头的,替他考虑二婚后的财产问题,但是在阿玉看来,老林的心是要飞翔的,他宁可净身也要出户,去寻找他梦寐以求的事业(金钱)和爱情(美女)。

阿玉的心第四次被同一个男人又狠狠地扎上一刀。她这辈子第一次说出“离婚”这么硬气的话其实是想欲擒故纵,可惜她的兵法用错了地方,也用错了对象,老林一直都是个想要自由的男人,不管他是三十岁、五十岁,还是七十岁。

大部分的养老金转给了老林最信任的前妻,房子也过了户,向骗子表完忠心说自己是净身出户后的老林没想到那个口口声声说会跟他过好下半辈子的女老板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包括中间人老岩。

老林又一次被欺骗了感情,他没能去成缅南,没能证明他还是个有雄风的雄性。

他闷躁,在无数个只有他的房间的夜晚里,他在床上翻着手机寻找着下一个目标:小视频、直播间……原来连发个语音都摸索半天生怕点错哪个键他的钱就会不翼而飞的老林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学会了跟屏幕内的小姐姐们连麦,他还学着她们的声音嗲嗲地说你可以叫我林哥哥,我可比你大呢!

红包和火箭换来的亲昵让脱了袜子光脚躲在门外偷听的阿玉感到十足地恶心,老林啊老林,我尽力尽力地伺候你、伺候这个家四十几年,你什么时候也能对我这么温柔地说话?他从来都是“阿玉!我的老花镜呢?”、“阿玉!顿顿瓜苗,能不能换点花样?”……

其实阿玉一直都知道,不出去一趟老林是不会死心的。让他出去,自己伤心;不让他出去,他伤心,然后自己依然会为了他伤心。算了,一个人不开心总好过两个都不开心。她拦不住想走的人,就像叫不醒一头装睡的猪。所以阿玉狠了狠心,走了。

“嘿!阿玉,几点了?”

“现在是上午9点15分。”

叮铃铃——叮铃铃——

“有两条提醒事项,需要我为您念出吗?”

“念吧。”

“9点15分,吃降压药。9点30分,修锁。”

老林终于起身了,下床,穿鞋,尿尿,洗漱……这是他每天起床的一贯流程,这个流程他已经熟悉到闭着眼都能完成,并且能将尿尿到小便器里,不过那是二十年前。现在的老林已经会时不时地把尿尿到自己的脚背上。每当这时,只有温热的滴感会让他睁开松皱的眼皮去印证自己又老了一天。

瓷白的小便器外沿那摊很明显的干黄还在扩大它的地盘,随之而来的尿碱味也有进攻卧室之势。

遵照提醒,老林吃了降压药,然后又下了一个新指令:“嘿!阿玉!下午……嗯……4点,下午4点给家政公司打电话,让他们派个保洁过来打扫一下房间。”

“对不起,我只能提醒您打电话,对于拨打电话,我无法替您完成。”

“好吧,”老林呼出一口浊气,“嘿,阿玉,下午4点提醒我给家政……提醒我找保洁。”

“好的,提醒事项已添加。”

不管是提醒他吃药还是做家务,以前这些都是阿玉做的。但是现在老林没工夫怀念旧时的美好,待指令下完,他提上裤子拉好拉链,洗漱完毕然后下楼。

冰箱顶上挂面外包装上的落灰脏了老林的手掌,他在裤子上抹了抹然后胡乱抓了一小把挂面放到水已经滚开的锅里。细细的挂面被筷子不停地搅动着,像舞台上不断变换队形和舞姿少女。老林往里面滴了几滴酱油,等面条被煮得差不多了,又放了小半勺味精才出锅。

老林不习惯没有青菜和肉沫做配菜的汤面,可惜这两样在两天前都吃完了,他忘了买。凑合着吃吧。

“嘿!阿玉!10点提醒我买菜和肉。”

“好的,提醒事项已添加。”

吃完面条后,老林把碗筷放到水槽里,打算等晚饭过后再把一整天的一起洗了。他嘟囔着说阿玉啊,一个人的饭难做,一个人的碗筷也懒洗啊。呀!老林这才想起来电饭锅里还有昨天剩的米饭,而且还忘了放冰箱!于是老林又一边喃着“阿玉”一边扔掉酸臭的剩饭,然后逼不得已地收拾起厨房来。

阿玉是怎么做到每天都收拾干净且不抱怨、不需要别人帮忙的?有那么一瞬间老林会闪过阿玉在厨房或客厅里忙碌的身影。但也很快就被那些梦想所覆盖。

在骗子不给力、老林没能去成缅南之后,阿玉开始转变了生活的重心,她不再做整天备饭奉茶的奴婢,年轻时在文艺队跳舞的功底让她结识了几个有同样兴趣爱好的老姐妹,有人抻头去跳个舞排个练什么的,阿玉从不缺席。县里遇上重阳或中秋这样的节日需要个节目什么的,她们也总能上台去表演。

老都老了,老老实实待在家不好吗?老林当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爷,不习惯没有人伺候,更不习惯他喊“阿玉”的时候屋里没人应他。你自己不是会煮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毛主席说的。阿玉怼他。

阿玉把家里发生的事都告诉老大和老二两个闺女,那天老大打电话来,说妈,这段时间要是没有排练任务你就过来跟我们住一段时间吧,糖糖很想你。老大从小就贴心又懂事。阿玉一咬牙点了头,上了北上的火车。

收拾完厨房,老林似乎忘了刚才的提醒事项里有一项是“修锁”,那把坏的锁其实是卫生间门上的老式插销,它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但是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上厕所关不关门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人老了,总会有意无意地忘掉一些他潜意识里觉得不那么重要的人和事。

阿玉,楼顶的仙人掌开花了,有一枝开的是黄花,有一枝开的是红花,你说奇不奇怪?……

阿玉,明明瓜苗是我教你剥的,怎么前天我剥的时候就是剥不干净,杆杆上的毛毛扎了我一嘴!……

阿玉,那个水瓜渣(俗称丝瓜络)就是比钢丝球好用,不伤锅,你看我街天(集日)的时候又买了五个……

好像从阿玉走后的第一个月,老林就开始落下了一边干活儿一边叫着阿玉的“毛病”。这种行为像极了没有玩伴的小孩子,独自叫着那些刚起的名字,独自玩玩具,独自孤独。他习惯了偌大的屋子里有一个温柔的女人总会回应他的声音,哪怕现在这个女人已经不在这个空间里了。

阿玉,把拖把给我拿进来。洗完碗老林发现地上有水,差点把他滑倒。他想拖一下。阿玉?对了,阿玉走了,去老大家了。老林恍惚了。

他打开冰箱,发现冷藏室里面竟然有一把空心菜和一把小白菜,隔板上还有一张字条:肉已切成小份,在冷冻(室)。那是老二留的。连称呼都没有!哼!!我没有错,我这不是为老不尊,我只是想在还能动的年纪出去多搞些钱。两个女儿终究是女儿,不能给我养老送终的!

自从那次老二跟他大吵说他为老不尊之后,她再也没有在老林的面前出现过。有时候老林都怀疑老二是不是在门外的哪个角落监视着他的动静,看他出门之后再偷偷溜回家把菜放到冰箱里。

这两个闺女啊,远嫁的老大脾气硬,像他,老二心肠软,像阿玉,但是现在连二闺女都敢和他顶嘴了。还有阿玉,不知道她现在在北方过得怎么样,外孙女那么乖巧懂事,早知道我也去了……不行,我不能去,鹅城那个女富豪已经有松口的迹象了,这几天我再加把劲,说不定马上就能动身……

老林依旧锲而不舍满世界地寻找女骗子,第一个骗子不给力,第二个骗子嫌他穷……但无论是年轻貌美的女人还是花言巧语的狐狸,老林都秉持着一个信念:钱只有放在阿玉那里我才放心。

“嘿!阿玉!取消……嗯取消买菜和买肉。”老林忘了刚才自己定的是几点的提醒,但是好在“阿玉”足够智能,它回了一句“提醒事项已取消”。老林在心头舒了一口气。

尽管“阿玉”功能已经很智能和人性化了,但是老林还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它把每日必做的事情变成常规提醒,而不是天天都要他下达新指令。于是事情就变成了这样:只有老林记得给“阿玉”下达指令,阿玉才能提醒老林。可是要做到事无巨细地将要做的事情都添加到提醒事项里对于年轻人来说都算尚有难度,更何况是记忆力、体力和精力都早已下降的老年人。

老林开始怀疑自己,以自己现在的岁数,还能不能让事业和爱情来个第二春?

临近中秋,天渐凉,室外的26度已经不再像初秋的26度那么怡人,老林被那天早上的秋风狠狠地撞了一下腰,以至于他要在床上趴上个三五八天。那天早上“阿玉”只告诉了他当天的最高气温,而没有告诉他当时的室外温度,因为老林不知道那个询问当下气温的口令。

一生要强的老林没有告诉二闺女自己腰的事,好几天生忍着疼痛下楼给自己做饭。

中秋那晚,电视台的中秋晚会上,主持人在吟唱着“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老林听到后不自觉地给阿玉发了个短信:阿玉,那个……语音功能,怎么问现在的气温?我每次问它都只回答我全天的天气。

手机被老林一直握在手里,整夜无人应答。电视里传来的歌舞声在老林的耳朵里听来尤为刺耳。

这是老林和阿玉成家四十三年来,第一次在中秋节时全家人天各一方。

其实短信阿玉看见了,大闺女也看见了。大闺女忍住想要问老妈你回不回的冲动。只见阿玉咬了咬牙,摁灭了手机,和外孙女一起吃着月饼,看着晚会节目。

这一举动让大闺女放下心来,让她一直担心的老妈开始学会爱自己了。

“嘿!阿玉!现在有几度?”——这才是正确打开“阿玉”询问当下气温的口令。第二天早上,阿玉把这几个字发送给了老林,然后跟着老大和糖糖去看电影去了。

连“阿玉”都知道听到“现在”才会播报现在,但是老林就是看不到自己的现在:又老又瘪,既没钱又没房,已经到了就算找到了骗子骗子还要担心自己是不是被碰瓷的盯上了的地步。

你说你爸到底图什么呢?电影开演之前阿玉有些不死心地问老大。

老大小声说你就当他是个贪玩的小孩子吧!最重要最值钱的东西已经有最相信的人帮他保管了,而且这个人也承诺了不管怎么样只要他回来,都会给他留一张床,那他为什么不出去玩呢?等他玩不动了,没有人跟他玩了他就会回来了。大闺女不敢直接用“舔狗”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老妈,只得委婉地转换成了另一种方式来表达他们俩之间这种特殊的感情和羁绊。

不一会儿,《出走的决心》几个大字出现在屏幕上。

106分钟的电影,阿玉的泪流了得有90分钟。漆黑的电影院里,老大把早就准备好的纸巾递过去说,妈,想哭你就哭出来吧。她知道眼前这个才开始学会爱自己的老太太,是她杀死了自己最温柔善良、最善解人意的那个自己才变成的。那些曾经看似从眼里掉落的泪,其实每一滴都是心头流出的血,而今它们都掉落到尘埃里,开出花来。

中秋之后的“十一”,老林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骗子,一天凉过一天的日子让他连墙上的日历都忘了撕。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是老林此刻的最佳写照。他每天睁着眼睛等天黑,闭上眼睛等天亮,偶尔也会做一些跟那些漂亮小姐姐聊天的梦,但更多梦到的都是阿玉。

那天晚上老林好像又梦到阿玉了,她剪着短发,利索又干练,眼睛亮晶晶的,脸颊上还有一对深深的梨窝。那是他们在工厂的车间里第一次见面,她留给老林的第一印象。

阿玉,你真漂亮!梦里的老林对阿玉说。我能和你处对象吗?

那你先猜猜我最喜欢吃什么?年轻又害羞的阿玉问老林。

酸菜,你最喜欢吃酸菜。能说出这个答案,多少让老林有些高兴。

还有呢?

还有?……阿玉除了喜欢吃酸菜还喜欢什么来着?老林使劲地在想,好像答案就在嘴边,但是怎么也说不出。

你连我最喜欢吃瓜苗都不知道,哼,我不要你了!

等等!阿玉!

老林为了留住阿玉快步追了上去,结果是把自己摔下了床。

原来又是梦……

老林扶着床沿吃痛着起了身,借助窗外的路灯慢慢适应了屋内的黑暗。那并不浓黑的黑暗里,常年只能短暂照进阳光的房间里,双人床上的单人棉被,左边门已经下垂的松木衣柜,衣柜门镜子上捧着双喜字样的凤凰,老式抽屉书桌上印有“工会”字样的有按钮的老台灯,抽屉把手是个倒扣的银色锃亮的金属片,一拉开就能看到里面有两人年轻时看过的小说和做过的笔记,还有安静躺在笔记本旁边那支他送给她的英雄牌钢笔……一切的一切,都是两人携手走过四十三载春夏秋冬的证明。

“嘿!阿玉,现在几点了?”手机被老林的指令点亮了屏幕,房间里终于比原来亮了一些。

“现是凌晨3点37分。”

“嘿!阿玉,我摔倒了。”

“我在这里没办法帮你处理,如果你处境危险,可以让我帮你呼叫紧急服务或你信任的对象。”

手机里“阿玉”的声音依旧温婉,同时也不带一丝感情。

“嘿!阿玉,你为什么……不问我疼不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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