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是她先爱上蛋,才懂得爱;还是先学会爱,才爱上了蛋?
我一向会在身材姣好、或面容精巧、或气质出挑的女生面前,自卑到想缩成一团无限小。
必是缘分,身边的闺蜜总不乏如此亭亭玉立之辈。
青菜便是其一。青菜是花名,因她总爱喂自己青菜。我和她有相仿的习惯,却塑不出和她相仿的身段。
我和青菜是从大一踏入大学门槛,就一起成长的好伙伴。互拥黑历史,相视装不知。往日的掏心掏肺,带来了今日的知根知底;曾经的无话不谈,造就了此时的心照不宣。
说这些,是因为那会儿的青菜,远不及现在三分之一的青翠欲滴、娇楚动人。
“谁想一起叫麦麦送?”她举手。
“谁想一起去吃糖水?”她点头。
“谁想一块儿团购自助?”微信群里她的头像瞬间外弹,无数个惊叹号推出一个应是破喉而出的“我”。
饭前饭后,都要合影。朋友圈里,她的天真无邪露牙笑出镜率奇高。她总是站在最前,面子最大;要不就是挤在最边,被拉成畸变。
我的房间在她隔壁又隔壁。塞着耳机路过她微敞的房门,也能听到薯片的脆响、闻到饼干的甜香,肚子随即咕噜一叫,口水跟着淌一淌。
茶水间里有她一口很大的锅。她曾经一直用它来煮青菜,然后抱着热气腾腾地一大锅翠绿,拌着蚝油吃完。那时候她锅边摊着一本书,浅黄的纸页上墨迹点点。我看了看锅底,竟扒附着一块陈年老垢;锅盖不见,锅铲斜躺,一片闲然。
她这会儿宠幸的炊具只有她那只碗。再没有什么需要开火,零食种类丰富得每天吃个一日三餐都没有个完。
她还是天天笑,笑得天真浪漫,简简单单。
她说,我懒。而且一个人,也不需要会做饭。
我看看她,觉得话里有话。所以,你是在反省自己“懒”,还是在为“一个人”发春怨,还是在遗憾和感叹,“没人给你做饭”?
她眨眨眼,并不做出回答。然后抓起一把薯片,继续咔嚓咔嚓。
青春总是快过年华的步伐。似乎是昨天早上教授刚刚发下了课程大纲,今天晚上我就恍然察觉青菜的短发早已变长。她并不埋怨我不走心,还是笑,举着内扣的发尾和我显摆:四年了,一直没剪。
长了的不光是青菜的头发。长得更厉害的是她心里那朵花。
她说,
我自有芬芳,只是花时未到;
情窦正开,只待人来赏。
茶水间里又出现了她的身影。洗菜,煮菜。对,还多了一件事:卧一个蛋。
我可忘不掉大一的青菜是怎么卧蛋的。
充满信任地拍拍她的肩,递上一只蛋,表达出对溏心荷包蛋的不尽馋意,得她一个“我必不负众望”的挑眉。耳机塞着耳朵,嘴里哼着小调,把蛋壳敲开,伸出筷子一搅,一搅,再一搅。
然后含着筷子,坐回板凳,期待着一戳即淌的溏心黄。
而我,从她搅完第一下筷子,就瞪着大火沸腾的锅,看着锅里越变越黄的水,心里冒出好多不太优雅的话,犹豫着该不该讲。
之后招待我的自然是一锅黄澄澄的蛋味稀汤。
溽暑未过,却要返学堂。
再见她,头发更长,气质渐长,说话不再虐待喉咙,入座会把两腿并拢。
一众人等,说不好奇,都是在装。并非八卦,只是天南海北,离家万里,再此一聚,彼此都在对方心上。
她还是带着那幅笑,这回脸上配合着泛起两团红。眉眼一弯,其中意味,不需多言。
青菜又回到了挺拔苍翠的模样。不,应该是变得更加、更加青葱欲滴,让人垂涎。
她卧的蛋也是。蛋壳被轻巧分开,一片晶莹滑入斜搭在锅沿的木勺。蒸汽袅袅,水泡嘟嘟,蛋香在高温的蒸腾中被揉转成一个浑圆。木勺提起,拎上来一个懒洋洋的溏心蛋。蛋清薄薄包覆中心的金黄,颤颤巍巍,柔嫩到让人只想用舌尖去吻。
手腕轻轻一抖,香油似落非落;再略加施力,芝麻香顷刻充满鼻腔。
我问她,怎么突然必须每天吃蛋。
她又笑,笑得柔情漫漫,含蓄温婉。然后说,因为我要为了我爱的人,还有爱我的人,好好爱自己。握着连接着视频的手机,她信誓旦旦地点头:我会把自己照顾好。
而视频那头,是个男人。
有时是男友,
有时是老爸。
青菜还是从前那个青菜,简简单单,开开心心。不过甚少再听到她大嚼膨化食品的脆响,反而只见她不论多忙,也要给自己卧上一个蛋。
一颦一笑,稚气犹存;而凭添的那几分风韵,不多不少,悉数挂在眉梢。
一个女孩,就这样成为女人;慢,而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