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耳机递给我,说要让我听一首歌。今天她的嘴非常红,但我们一直呆在家里,并没有化妆的理由。在那两片殷红的嘴唇之间,她对我说,你听听这首歌。
我摸了摸耳机,上面有一道金色的标记。应该不是商标,倒像是她化妆盒里的那些亮晶晶的粉末。擦不掉,那些金粉就像起源于声音的光,原本渴望自由自在地驰骋,可无论如何也逃不脱耳机的束缚,才不得不化为粉尘,散落在金属色的表面。你听听这首歌,她说着遮住了我的眼睛,用那只冰凉的、纤细的、骨节突出的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钢琴曲,黑色的钢琴曲,耳朵里回荡着由黑色的耳机产生出来的黑色的钢琴曲。黑暗中的光点被钢琴曲吸附,串成一条五颜六色的彩斑。在这些彩斑中,有一点红特别鲜艳,其他的色彩由红色的光点带领,随着钢琴曲回旋流转。今天她的嘴唇十分殷红。
接着,我听见了女人的声音。像是从泥土里渗出的汁液,而我悬在半空,并且还在往上漂浮,泥土里的汁液离我越来越远。可是,声音就在那,我知道女人的声音就在那里。不焦急,不恐惧,不甜美,也不竭嘶底里,那声音就像从泥土里渗出的汁液,一点点,慢慢地填满了泥土间裂开的细纹。后来我才发现,钢琴曲并非主角,它在为女声伴奏。就像在揭开一幕悲剧之前,必须要演绎凄凉的前奏一般。
她说,你听听这首歌。可是旋律已经散漫了,女声唱不出有意义的歌词,她就像立在泉水里的雕像,全身已经被铁锈覆盖。我在听她让我听的这首歌。突然,雕像微微抖动了一下,惊飞了肩膀上的乌鸦。乌鸦的声音渗入钢琴曲,就像卡壳的齿轮,又像两颗畸形的牙齿在互相摩擦。她动了,涟漪在泉水中散开,就像小提琴的颤音。月亮从涟漪中浮现出来,一滴滴落在她的身上。只用一瞬间,她就像从浴缸里站起来的女人,恢复了勃勃生机。
她向我走来,每一步都踩在黑暗的节拍上,像我之前说的那样,钢琴曲为她而奏,她才是主角。她向我走来,浑身沐浴在月光中,头发散开,像漂浮在液体中一般。她说,你听听这首歌。我在听呢。她向我走来,我看见了她的肉体,在月光下就像赤裸这个词变成了人,但羞涩、恐惧、骄傲都还没有准备好,还在她的身边盘旋。所以只有赤裸,赤裸变成了她。
除了嘴唇以外,她全身都是苍白的。在两片殷红的嘴唇之间,她问我,你在这里干什么?我回答,因为你让我听歌,所以我听了。她摇摇头,头发像沉在河底的水草般起伏。接着她走过来,用那只冰凉的、纤细的、骨节突出的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钢琴曲还没完全消失,就像教堂里的钟声一般层层回荡。这首歌完结以后,我取下冰凉的耳机,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我没有看见她,不过这并未出乎我的意料。钢琴曲层层回荡,在两边殷红的嘴唇之间,她对我说,你听听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