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柳城因柳得名,城里城外最多见的就是垂柳,夏日的太阳再毒辣,柳树下依然阴凉得紧。这柳城也是南来北往的交通枢纽,客商多在此吃饭住宿,正因为如此,柳城实际上是一个龙蛇混杂的地方。
眼前条东西通彻的街道虽然宽大却因为来往客商繁多而变得十分拥挤,正街上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十几丈高的大柳树了,五六个人勉强合抱的住,这就是柳城最大的招牌,也是柳城客栈的招牌。
柳城客栈绝对是住店的首选,菜品绝佳,客房舒适,大厅里早已经人满为患,楼上楼下几乎是座无虚席,小二一条毛巾搭在肩膀上,上上下下的招呼着,众多客人里二楼南窗口处的一人稍显与众不同。
此人穿着灰色长衫,长发虽然干净,却略显凌乱的用一根稻草扎成一束,这是一个随意至极的人,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使他与众不同,真正吸引人的地方是他的双眼上缠绕的白色的绷带,这人竟然是一个瞎子。
虽然是瞎子,可未被遮住的脸颊却是极美,鼻梁高挺,双唇略薄,他小心的取了桌子上一杯茶水凑到嘴边一饮而尽,却因为不能看见的原因把自己的一绺头发含到嘴里,转头对着窗外呸了一下,这一刹那闪现出与相貌向违背的暴烈气质。
琴声起,如一缕迷雾,在城内缭绕,柳城客栈内忽然安静了下来,因为这令人深陷的琴音。这琴声每一个音节都拨动听者的心弦,或悲哀,或怨念,让人不禁对弹琴之人生出怜爱之意。
“这人是谁?”好事者不禁问。
“柳城春絮馆名妓柳叶你都不知道,那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人问,自然有人回答。
“人长得怎么样?”
“一看你就是初来此地,这人自然也是‘非常美妙’啦!”说到“非常美妙”几个字,这人眉眼之间陶醉的紧,知道柳叶的人听到此处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有那些初来此地的人茫然不知的愣在那里……
杨邪闻本来已经被琴声吸引,又听到此人被称作“非常美妙”,没看到众人的表情,不明其中所以,他已经对柳叶升起了兴趣。他打开桌上的包裹,取出一把乐器……
乐声突然乍起,似是烈马突然嘶鸣,自柳城客栈内奔出,音色独特,惊得客栈中人汗毛根根立起,有人道出此乃北方游牧之蛮夷特有的乐器,称之为胡琴,可眼前这位盲公子并不似北方蛮夷。
胡琴之声像是一匹烈马冲向春絮馆,急转直下,乐声由奔腾转缓又似是化作藤蔓缠绕,让别人惊叹这技艺。杨邪左手弄弦,右手持弓,琴音中似是对刚才柳叶的心境给予安慰之意,同是精通音律之人,竟然以琴声对话,让人啧啧称奇。
春絮馆琴音又起,乐声低迷娇羞,似是答谢杨邪……
杨邪右手一震,弓弦急促摩擦,琴音爆裂开来,如同山巅顶端与苍天之间的一道闪电,收起胡琴,低下头沉闷片刻,起身下楼……
邻座一人问:“盲小哥这是要去干甚?”
杨邪回了一句:“我要去吃花酒……”人已经走出客栈,虽是盲眼,可是走路竟然如常人一般从容,也是奇事。待杨邪走远,不知道是谁最先笑了起来,随后笑声蔓延至整个客栈……
“瞎子吃花酒,他与柳叶该是很般配的,毕竟他看不见嘛……哈哈哈!”笑声在这一句挑逗下变的更加激烈。
杨邪循着记忆中琴声的方向走去,心里充满新奇,吃花酒不是第一次,这么蒙着眼睛去烟花之地却是第一次,鬼医说一个月后手术伤口才能完全愈合,在此之前不可以拆下绷带。想起这次手术,杨邪也十分没底,可是自己的双眼自小就不好用,无论看什么东西必须要拿到近前才能分辨,离远了就看得模糊。
好友鬼医说能够治疗此疾,有人视远处清楚,而近处模糊,有人视远处模糊而近处清楚,此类病状需以刀破开双目,调整其中“晶体”,再重新缝合,月余即可痊愈。据鬼医解释,这“晶体”晶莹透明,形状又似铜镜,是人双眼的核心。
过了明日就足一月,在这最后的两天黑暗世界,杨邪想要去做一些让自己难忘的事情,比如吃花酒。
印象中的烟花之地是嘈杂声音和各种鲜艳颜色的混杂,当杨邪站在春絮馆门前的时候,却发现了此种地方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冲天的脂粉气息,他未有任何的停顿,大步走进脂粉堆里……
“大爷您看好我们这里哪位妹妹呀?”公鸭嗓子的大茶壶上前献媚,却被一旁的老鸨子踹了一脚,龟公这才觉得对于眼前的这位大爷,用“看上哪位妹妹”来招待是明显的说错了话,赶忙又要解释……
杨邪的话打断了龟公的献媚,道:“就要刚才弹琴的柳叶……”
老鸨子浓厚的烟眉一挑,试探性的问:“大爷肯出多少钱?我们家柳叶可……”见老鸨开始坐地起价,一旁的龟公瞪大了双眼,心道就柳叶那容貌还要卖个什么价钱吗?转念想到眼前的这个公子是个瞎子,容貌什么的实在是多余了,冲老鸨竖起了大拇指,为老鸨的商业头脑拍上一记响亮的马屁。
老鸨得意的冲龟公笑了笑,突然一沉甸甸的东西落在手中,老鸨那肥胖脸惊讶的一抖,脂粉簌簌飘下,手中竟然多了一锭金子。
“不要废话,尽管带路……”
“好嘞!”龟公一马当先上了楼梯,却又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说:“您瞧我这不懂事儿!”赶忙又下来搀扶杨邪,一同上楼……
老鸨从惊喜中醒来,扯着尖利的嗓门喊道:“别忘了为大爷上一桌好酒好菜!”……
杨邪一进屋就感觉到与众不同之处,这里并没有太过浓郁的脂粉香气,倒是有一股草木与墨的味道,草木造就纸张,墨色着于纸张上便是书画,看来柳叶姑娘是一个妙人儿。
龟公关上了房门,杨邪坐于桌子旁,妙人儿始终不曾开口,可杨邪知道她就在窗前看风景……
“不知道我要来吗?”杨邪首先开口。
“你是谁?”妙人儿声音慵懒柔滑,似是垂下的柳梢随风摆动。
杨邪道:“我就是刚才与你对话的人呀!”这句话有些惫赖,还有些霸气。
妙人儿转过身,反问:“是你?”
“与想象中不一样吗?”
柳叶离开窗子,掀开帘子走近杨邪,看了半晌,道:“本以为是一个英俊潇洒,粗犷霸气的男子!”
杨邪面向柳叶,那绑着纱布的双目似是仍然可以看清她的表情,他说:“难道不是吗?”“呵呵!”笑声一起,柳叶慵懒的气息中多了几分调皮,说:“是……谁说不是呢!”
杨邪伸出手掌,柳叶以自己的脸颊贴到他手掌上,她问:“可还满意吗?”惊愕的表情占据了杨邪的脸,即便眼睛被纱布缠绕,他的张大嘴巴依然可以表达他内心的惊愕。
“还可以!”杨邪竟然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难不成自己已经脸红了吗?
“姑娘琴声中有些愁苦抑郁啊!还有一丝彷徨不决,难不成最近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吗?我倒是可以帮些忙……”
“即是满意,又说些什么劳什子,干了这杯酒吧!”柳叶不似想象中那么娇羞,反而开始劝酒。
美酒入口,杨邪觉得无比甘甜,又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心道这酒的劲头倒是蛮大的,一双柔滑的手扶着自己……
二
朦朦胧胧间,杨邪隐约感觉到光线渐亮,外面的街道上也逐渐的热闹起来,想来天已经亮了,可头脑仍然有些晕沉沉的,回想昨夜的事情,竟然只记得喝了那杯酒,本来应该存在的与美妙姑娘的美妙的夜晚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一阵微风自窗子吹了进来,杨邪立刻感觉到气流之中有股血腥味,警惕了起来,酒水中的迷药竟然到此时还可以麻痹自己的感官……
杨邪把昏迷的柳叶抱到了床上,检查了他的伤口,只是后背处有一条较为深的刀伤,她自己已经做了紧急处理,血已经止住,可是由于心力消耗太大昏迷过去而已。
“练剑的手掌……”杨邪检查了柳叶的手掌。
“轻功不错……”结论自柳叶小腿处的线条得出。
这个谜一样的女人着实让杨邪好奇,他感觉自己已经沉浸其中,杨邪猜测,这个女人昨夜以迷药让自己睡着,然后趁夜色出去做什么隐秘之事,凌晨回来叫醒自己,甜言蜜语下自己也肯定记不清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糊里糊涂的做了她未在犯罪现场的人证。
柳叶未曾料到的是任务失败,万幸可以趁着夜色翻窗回来,可是体力不支下,晕倒在地上……
杨邪嘴角挑起一个弧度,以手掌抚美人后背,内力缓缓送出,一刻钟后,柳叶的呼吸转向平缓,可手掌处传来她的心跳却混乱了些。
“老老实实在家睡觉不就没事了,大晚上了出去瞎溜达什么,不知在哪里弄得这么长的伤口,这么大姑娘嫁不出去可咋办?”杨邪以调侃的语气道出这些话,他知道她已经醒了过来。
柳叶并没有立刻回话,许是气力不足,也许是被杨邪拆穿后心有顾忌,可最终她仍然不得不说话:“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四处游荡的独行帅公子,闻乐声而至此,见美人而心动……说的够清楚明了了吗?”杨邪笑着回答。
柳叶哼了一声,讽刺道:“江湖这么险恶,你说我该相信你吗?”
杨邪嬉笑:“如果是知音,早晚会信任的。”
“如果是知音……”柳叶话语犹豫了一下,接着道:“相逢的或是晚了些……”语句中透出了些许的悲凉之意。
“哪里晚了呢?”杨邪问。
柳叶道:“昨夜我行刺任务失败,且被伤的严重,逃走过程中肯定留下了痕迹,我想追捕的人已经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了。”
“你行刺了谁?”
“城主叶三菊……”
杨邪惊愕的张大了嘴,道:“什么?”就在这个时候,门被人大力踹开,当先一人留着络腮胡子,眼如铜铃一般,脸颊上有一寸许长短的伤疤,还未结痂,该是刚刚造成不久。
“昨晚伤我不成的小娘们儿在哪里呢?”铜锣一般的嗓子似是震的桌面上的茶杯震颤起来。
“城主大人吗?我们是冤枉的,我们绝对不可能是行刺你的凶手啊!”杨邪扑到叶三菊身上痛哭流涕……
叶三菊也是被惊讶的愣在那里,半晌才缓了过来,怒道:“女刺客的伤绝对没有错,你这瞎子一定是同谋,给我一起带走,押入大牢……”
……
两个人虽然是一同被带走,却并没有被带到同一个地方。
城主府内,会客厅里,叶三菊命令左右退下,似是要私底下审问这个杀手的同谋,只是手下不明白为何这样审讯犯人的事城主夫人也要参与进来。
叶三菊见左右已经退下,那不怒自威的铜铃大眼睛顿时转为柔和,上前殷勤的为杨邪卸去的镣铐,边问:“我的亲小舅子呀!你这唱的又是哪儿出戏啊!”口气中似是埋怨,却偏偏有那么点祈求的意思……
“不敢不敢,姐夫这么说就折煞我了,您还是长辈……”杨邪虽然嘴里这么说,却大模大样的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太师椅上,接过叶三菊递过来的茶水,慢慢品着。
“你给我跪下!”这一句话实在突然,谁能想到城主夫人竟然有这样的威势,不过姐夫怕小舅子的究极原因,终究还是姐姐的家庭地位高于姐夫。
杨邪手中的茶杯一抖,连忙讨好的说:“姐姐莫要生气,鬼医常说情绪影响养生,坏心情加速人的衰老,皱纹多了就不漂亮了。”
“对的,对的!”叶三菊帮腔说道。
城主夫人突然起身,纤纤玉指一点叶三菊道:“这里怎有你说话的份?在旁边不要多嘴!”叶三菊立刻退了三步,到旁边一声不吭,脸色上没有任何的窘迫,似是一切都是情理之中一样。
城主夫人柳眉杏目,鼻子与嘴巴及脸型都与杨邪七八分的相似,美貌自是不容多说,这脾气真是火爆的不得了,训斥的话喷薄而出:“鬼医先生说你需要好好静养,可你刚到柳城才几天?天天到处乱跑,柳城龙蛇混杂,万一有个意外发生,我怎么向地下的爹娘交代?今天……竟然……还跟杀手混在一起,还学会逛窑子了……”说道此处,声音逐渐的转弱,竟然哭泣了起来。
“吃花酒这件事他可是老手了!”旁边的叶三菊小声的嘀咕一句。
杨梅端起桌上的茶杯掷了过去:“你说什么?”
叶三菊一愣,吐出嘴角的茶叶沫,暗怪自己这不受控制的嘴,装疯卖傻道:“我有吗?有说吗?不会吧!”
“姐姐你别哭啦!跟杀手混在一起绝不是我想要的,可是这个杀手是个十分有趣的人,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弟妹吗?”杨邪安慰姐姐道。
听到杨邪的话语之后,杨梅突然止住了哭声,擦了擦眼泪,道:“按理来说传宗接代是大事,早五六年就给你到处托媒人,可你却个个不去,都是爹爹宠的你,不过你要真觉得这个中意,姐姐倒也不会阻拦你……”
杨邪笑了笑:“说到支持我,姐夫配合的可真好,踹门进屋的时候我近乎以为你不会领会我的意思呢!”
叶三菊哈哈大笑:“自从和你姐姐成婚以来,别的本事不会,可是这察言观色的本领却修炼的极为到家……”
杨梅怒视了叶三菊一下,叶三菊干笑了几声,终于还是沉默了下去。
杨邪感觉现场的气氛有些怪异,自己摸索到镣铐带上,道:“给我送回去吧!怕美人看不见我伤心落泪,那样就不好了!”
“对了姐夫,最近你可是得罪过什么人吗?你可不会平白无故的被人行刺吧!”
叶三菊以手摩擦着自己根根直立的黑须,道:“你这么问,我倒是想起来了,上个月一伙盗贼打劫过往客商,我碰巧出城打猎,五十个弓箭手边追边打,个个叫我射成了刺猬……这个跟那姑娘行刺我有什么关系吗?”
杨邪思索了少会儿,说:“这件事情姐夫要认真对待,不能有半点马虎,细查一下吧!”
叶三菊铜铃似的大眼睛转了又转,似是在计划着什么……
“姐夫,我现在可是什么都看不见,你要让我自己去牢房吗?”杨邪惫懒道。
叶三菊憨傻一笑,眼睛瞟了杨梅一眼,挠了挠头,清了清嗓子,命令外面的手下:“把这个刺客同伙带入大牢严加看管……”
见杨邪被带走,杨梅禁不住好奇问叶三菊:“那女子到底是怎么个妙人儿,我弟弟竟然破天荒的这么感兴趣?”
叶三菊犹豫了片刻,说:“我也早有耳闻,这个柳叶虽是风尘女子,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啊!”
“爹爹为人放荡不羁,我们姐弟俩也不计较那些虚伪的名声,风尘女子也不碍事!”
“只是……”
“只是什么?”
“我也是道听途说的,我本来也没去过那种地方,你懂我的……我的心里你最美……”
“别废话……”
……
三
大牢内阴暗潮湿,墙上仅有半尺不到的窗子,即便没有铁栏尚且不足钻过一个人,仅有的几缕光线透过窗子照射在墙角的茅草上,然而却又有蟑螂的身影在茅草下不停闪过,柳叶双手抱膝,把下巴埋入膝盖,一种悲伤的情绪正在酝酿。
“这个瞎子到底是什么身份?既然是江湖人,又偏偏掺和进这是是非非里,一定是有所图谋!”柳叶不得不仔细观察观察这个关在自己对面牢房的男人。
“这么聚精会神的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我很帅呢?”杨邪来来回回走了几步,摆了几个自认为很帅气的姿势。
柳叶笑了,是冷笑,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盲,我也没有心情去知道……”
“盲与不盲又有什么区别呢?有人双眼看得清楚,内心却犹豫徘徊,分不清当下到底是什么形式;有的人虽然眼盲,心里却看得清楚……被世界上的有形之物分心太多,反而辨不清最真实的感觉。”
“切!”柳叶只觉得他是一个癫狂痴人。
狱卒带来了两份食物,分别摆放在两人牢房前,道了声:“吃饭了!”两人早晨被捕,竟已经过去了半天的时间,这就是今天的午饭了。
昨夜高强度消耗,柳叶直到此时仍然没有进食,肚子早已经咕咕叫了,看到这么丰盛的午饭心中还有些惊讶……
“我非常怀疑,为什么身为阶下囚还可以吃到这么丰盛的饭菜!”
杨邪心道:“这当然是多亏了我的关系,姐姐和姐夫是怕我受罪,这才有好吃的吧!”可是这个原因是不可能告诉柳叶的。
“咦……似乎有些不对!”杨邪嗅了嗅,问:“午餐有鸡肉吗?”
“都说眼盲之人的嗅觉和听觉会高于正常人,你的鼻子倒是很灵敏,这烧鸡闻起来很香的。”柳叶拿起鸡……
杨邪急迫的喊道:“不要吃,饭菜有毒……”
“你怎么知道?”柳叶怀疑问。
……
当一只觅食的老鼠因吃了两人的饭菜而停止呼吸的时候,柳叶终于相信饭菜真的有毒,可是杨邪为什么未卜先知?
“牢饭不可能这么丰盛,这样好的饭菜最有可能是姐姐和姐夫送来的,可是姐夫和姐姐都知道我不吃鸡肉,那么这饭菜又是谁送的?”杨邪大脑中迅速闪过这些念头。
“观察柳叶的情绪,并不是与叶三菊有大冤仇的样子……”杨邪对柳叶说:“可能是你的组织认为你是个威胁,要除掉你?”
柳叶惊得一抖,心中也在揣测:“叶三菊如果想除掉自己,没有必要下毒……可是……”柳叶欲言又止……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你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如果可以信任我……”杨邪道。
柳叶咬了咬嘴唇,她心里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告诉他,要不要相信他?
她已经很久没有相信过任何人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
记忆当中母亲的样貌已经很模糊,那年家乡闹水灾,母亲因瘟疫丧命,小女孩一个人流离失所,终于被一个叫林刚的好心人收留,不仅仅为她提供食宿,还请老师教他琴棋书画,小姑娘非常聪慧,学得很快,随着她慢慢长大,他知道了那个好心人的身份。
林刚是一个马贼团的首领,烧杀抢掠无所不为,终于他把已经十七岁的她安插在柳城之中的春絮馆里做收集消息的工作,柳叶知道,自己只是消息网络中的一颗棋子……
刺杀叶三菊的任务比预想中艰难,柳叶没有想到城主夫人的警觉性和身手那么好,情报中并没有关于城主夫人的信息,失败且被抓后,柳叶就该知道自己没有了活命的机会,为了防止自己泄露马贼团的信息,林刚不会放过自己的。
“睡吧!歇息一会……今晚至明天才是难熬的时候……”听柳叶讲述这些身世,杨邪嘴唇紧闭,这话语间似是表明了一种守护的决心。
柳叶苦笑,心道:“难道眼前的这个瞎子竟然要保护我?世上竟然有这样好事的人?岂不是傻子吗?”半刻钟后,她呼吸平稳的进入了梦乡……
刚刚入夜,两声闷哼声响起,房梁之上滚落了两个黑衣人,这两人太阳穴的位置出现了两个窟窿,是被人以石子为暗器毙命,这两具尸体很快被城防人员悬挂于柳城城门之上。
午夜十分,又有两人出现,身手比前两个高出很多,可是未曾拔刀就被两根稻草刺入头颅……
凌晨前,又有两人潜进大牢……
天亮了,柳城城门之上一共悬挂了六具尸体,身体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只有一个伤口,或是石子造成或是稻草造成,皆是一击毙命……
“谢谢你了……”柳叶向杨邪道谢,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讲不出太多的话。
杨邪淡淡的道:“没什么关系,看不惯的事情,总要出手的。”
“林刚这个人睚眦必报,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的……”柳叶以手摩擦自己的脸颊,这一刻虽然身在危险,她却有一种踏实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好久未曾出现过了。
“哦!是这样!”杨邪这样回答,他当然知道所谓的悍匪都有自己的规矩,六具尸身悬挂于城门之上,不是为了吓退这些贼人,是为了激怒匪首,林刚为了服众肯定会全力前来复仇……
“有我在这里,你没事的……”杨邪又道,这句话来的十分突然,柳叶似是没有准备好一样,张皇失措间只好回答:“嗯!”自此之后,牢房之中产生一种尴尬的气氛,柳叶觉得脸颊火辣,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安静下去。杨邪则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呼吸间有条不紊,似是酝酿着什么……
清晨的阳光透过狭小的窗子投入这阴暗潮湿的牢房,以往在这个时间,嘈杂的生活气息早已经弥漫柳城的大街小巷了,可是此时此刻,两个人并没有感受到城里人们活动的声音,仿佛大家在今天集体睡了个懒觉一样。
铜锣声响,这是城主府护卫队的号令,杨邪暗道:“终于开始了吗?”
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知有多少人奔袭过来,悍匪的数量让人咋舌,奇怪的是这些人似是并没有与城防人有任何的交战,就这样冲着大牢而来,整个柳城的居民和过往的商客都足不出户,为接下来的变故留下空间,可好奇的人们还是透过门缝向外面观望着。
“你这瞎子不要太自不量力了,赶快滚吧!”柳叶在这个时候竟然有些愤怒。
杨邪笑道:“莫不是开始紧张我了吗?开始在乎我吗?怕我被那贼子杀害吗?”
“你……”柳叶双唇颤抖。
“这里空气不好,柳城早晨的景色不错呢!赏脸一起走走吧!”
两人之间的铁栏似是纸糊的一般,被杨邪撞破,柳叶未曾反应过来已经被那浪荡子揽着腰冲破了房顶……
脚下的瓦片不断的闪过,柳叶在杨邪的怀里未曾感觉到任何的颠簸,而这个盲人竟然可以在鳞次栉比的房屋上如履平地,真想揭下他双眼处的绷带,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盲。
马蹄声尾随着两人的身影,一马当先的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却让人极为不舒服,双目狭长,鹰钩鼻,下巴略尖,像是狐狸一样的面像。
杨邪让柳叶安坐在春絮馆屋顶上,回房间取回了那筝和自己的胡琴……
“人生多不尽如人意,可我们总是要向前看的……”
胡琴声起,划破着清晨的阳光,柳城内的所有柳树的枝叶似是一震,阳光在这一刻突然变得灼热起来,大地之上都是朝气蔓延……
柳叶不由得深呼吸一口气,满城的柳叶映射了晨光,在微风下不停摇摆,不知道怎么的,在这一刻,她感觉这柳城内所有的柳树都化身成为这眼前的惫懒货,心情竟然就好了起来,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
筝声起,筝与胡琴相和,生命的朝气在朝阳中越来越盛,满城的柳树合着音乐起舞,两人之间不再有任何距离,天涯何处觅知音,咫尺天涯,天涯咫尺。
“真让人不敢相信,一个瞎子还要做大英雄吗?这个城里所有人都龟缩起来了,只有你不怕死……”任何美好的景物面前都可能会出现这种煞风景的存在。
“如果没有这不知进退的蠢货,我可能马上就会收获一个香吻了!”杨邪攥紧了自己的拳头,道:“城墙上那六个蠢货是我的作品,你可以做第七个……”
“大言不惭……”林刚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转而又阴笑道:“收拾了你,我还要生擒叶三菊和他老婆,让你们生不如死!你这人眼光恁地差,选女人竟然喜欢这口味,也是极品了!”
这人果然是豺狼性格,不肯放过任何人。
“你说对了,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天仙美人……”杨邪得意的说。
“哈哈哈!天仙,美人?”林刚笑着说:“看来你真是眼瞎,分辨不清美丑吗?”
不远处的柳城客栈里,杨梅和叶三菊凭栏望向春絮馆,静默半晌,叶三菊说:“从右边看还算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只是……”
杨梅打断叶三菊的话,说:“我们姐弟二人如果真是以貌取人,你以为凭你这粗俗人还能娶了我吗?”
叶三菊立刻涎着脸道:“娘子说的是,我这人确实长得难看些,好在有点才学……”
杨梅注意观察春絮馆,不吝啬打击道:“多了些鬼心眼儿而已。”叶三菊还得意的闭上眼权把这当做夸奖了。
……
一个月的恢复时间已到,白色的纱布随清风扬起,阳光下那奏起胡琴的少年眉目显现于众人眼下,两条眉毛似是两把锋利的宝剑一样,紧闭的双目在光线的刺激下微微颤抖,那长长的睫毛似是蝴蝶的翅膀,这少年竟是如此俊美飘逸,柳叶把自己的脸转向另一侧……
杨邪慢慢睁开双眼,眼前是久违的颜色,所有的事物再也不是以前的模糊不堪,他可以看清楚脚下的每一片青瓦,可以看清楚树上的每一片叶子,柳叶……他要看清楚这个女人。当他扳过柳叶的肩膀,看到她左脸上那从额头直至嘴角的月牙形蓝色胎记之后,终于明白了林刚所说的话。
柳叶不敢直视杨邪的目光,她没有想到杨邪的双目是可以看见的,说:“让你失望了……”
“不对,该道歉的人是我,我一直伪装成盲人,是我欺骗了你!”杨邪说。
柳叶苦笑,道:“你还是赶快逃命吧!”在这一刻,她心里复杂至极,他不知道接下来两人的关系将会如何发展,知音一事果然还是自己奢望了吗?
谁会喜欢这样一幅鬼怪的面容?
“恐怕只有瞎子才会喜欢上我吧!”柳叶心想。
“娘子歇息片刻,待为夫收拾了那贼人再来与你谈情说爱。”杨邪转身面向林刚,柳叶被这一声“娘子”弄得心神皆乱,心脏似是要跳出喉咙。
林刚很吃惊于杨邪的反应,他一直认为感情这东西就是狗屁,唯有利益才是永恒的追求,心中愤怒,道:“你们今天谁也跑不掉,赶快送你见阎王,老子还要去找叶三菊算账呢!”
“哦!”杨邪随口答应着,问:“你可听说过杨万敌……”
“杨万敌……”
江湖上有一个传说,杨万敌的传说,此人叱咤江湖十数载,从来未曾有过敌手,他与别人交战从未出过第二招,都是一招制敌,号称千军万马中可瞬取敌方首级,武功之高难以想象。
“知道又怎样?”林刚心里犯嘀咕,不知道杨邪突然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杨邪迎风而立,衣袂飘飘,摆足了高人风范,道:“我叫杨邪,我爸说我能看清东西了就可以出来闯荡江湖,今日就拿你立威……”
在杨邪眼里,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看清楚一个人……
柳叶玩弄着衣服角,她当然明白这一语双关。
林刚双手颤抖,不是惧怕,而是愤怒,手一挥,数十个悍匪冲了上去。
“知道我的来头就该老老实实的到城墙上做那第七个死人……”话刚说完,人已经入箭矢一般射出,挡在中间的匪人如同稻草一般不受力,左右翻飞,转瞬间已到林刚面前,一指戳中他的肋下……
……
“好啦!该你下去料理后事了!”杨梅对叶三菊道。
叶三菊傻笑一声,道:“小舅子的本事真不是吹的,不枉我忙活这半夜为他清理场面,这事办的真利索……”似是觉得话多,带着手下奔着春絮馆而去……
柳城又回到了往日的喧嚣,那天的匪徒袭击并没有让城中慌乱,反而让所有人对这里的治安放心,大家都知道,数百悍匪进城劫掠,最后被城主叶三菊悉数抓获,依法办理,柳城的名声已是响当当了。
同样,那一日也崛起了另一武林新秀,名曰杨邪,号称百多人中瞬间制服敌人,身手之高直逼当年的杨万敌。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杨邪那神秘的伴侣,相传她以纱巾遮面,美得不食人间烟火,机缘巧合见得她一面的人都惊为天人,说她有自己独特的妆容,十分与众不同。
几个月间,柳城的姑娘们流行起一种妆容,名曰“月容妆”,即是在脸颊上画上一个月牙,据说与那神秘女子有关系。
尾声
“地之极北有一种奇石,可夺天地之造化,改变人的先天不足,或许能够治愈柳姑娘脸上的胎记。”鬼医轻抚自己的小胡须道。
“可是,有得必有失,这会以牺牲人的健康为代价……”
柳叶犹豫,张口道:“我……”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快回家吃饭吧!这么漂亮的美人非得去整容吗?”杨邪拉起柳叶向外走,还不忘回头骂鬼医道:“你这小老儿,净出些什么破注意!”
柳叶随着杨邪而去,心里有什么事情更加的笃定。
鬼医皱了皱眉眉头,忽然笑了起来:“不错的一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