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很困惑。

他困惑的原因是，同样的营生，别人怎么就做得风生水起？自己却是不咸不淡，勉强混个温饱。

他是当地常年走村串户的“生意客”，近来跟风做起了收猪、牛、羊等牲畜的营生。一段时间过去，他私下里一算账，却发现自己贩卖牲畜的利润少得可怜，与当地的几个同行相比，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他困惑不解。

后来他急了，眼见同行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他想知道其中的原因。于是，他在饭馆点上几个硬菜，请同行哥们儿阿胜喝酒。

阿胜近几年专干贩卖牲畜的营生，是圈子里叫得响的人物。

饭桌上，他和阿胜推杯换盏，聊得好不投机。酒酣耳热时，他讲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

阿胜闻听，莫测高深一笑，随即压低声音道：“原因就是……你呀，太实诚！”

他瞪大双眼，不明白啥意思。

“你想想……”阿胜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摇头道，“就赚那点差价，能挣几个钱？”

“还有啥子好办法？”

他站起身给阿胜的酒杯倒满，虚心请教道。

阿胜偏头向四处扫视片刻，凑近他的耳朵如此这般说了一大通。

他听后，面现为难之色，嗫嚅道：“这……这太黑心了吧……”

“我靠，你一个生意客还讲啥子良心哟！良心能当饭吃？”阿胜瞪着“三角眼”，小声嚷嚷道，“伟人都说，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你又不是从慈善机构出来的，难不成还想去扶贫？”

他被阿胜呛得哑口无言。

这顿饭吃了好几个钟头。酒足饭饱后，阿胜踉踉跄跄站起身，伸出手掌拍着他的肩头，团着舌头说：“兄弟，好……好……思量吧，保你赚个哈……哈……笑……”

回家后，他思前想后，一咬牙，下了决心：不赚白不赚，我不赚还有别人赚。说一千道一万，挣上钱才是王道。

——原来，阿胜传的“秘诀”是：让他再去农户家中收牲畜时，先将“电子秤”藏在驾驶室。如果遇上哪家有年轻人在屋子里，就将秤拿出称重；遇上只有留守老人在家的，便谎称忘了带秤，给牲畜凭眼力估算重量……

你还别小瞧这招，那些留守老人多数没有啥子文化，有的甚至老眼昏花。平日里只管风里来雨里去喂养牲畜，至于自家欲出售的牲畜到底够多重，根本就是——瞎子走夜路，两眼一抹黑。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开着货车转了几个村子，按照阿胜说的办法收了几十头肥猪。他将猪卖给县郊屠宰场后，细细一算账：好家伙，净赚一万多！

不服不行啊，阿胜的“秘诀”就是高！他高兴得合不拢嘴，心里残存的一丝愧疚，在实实在在的钞票面前，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这一天，他早起向一个村子赶去。

刚进村口，他一眼就瞧见阿胜站在公路边朝他挥着手。啥子情况？他慌忙踩下刹车。

阿胜上前，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座位，随即掏出一支烟点燃，嘴里骂骂咧咧：“倒霉催的，车子坏在村里了。”

“我还以为我是最早赶趟儿的呢，没想到兄弟你比我还早。”他对阿胜说。

“无利不起早，哪个不是见钱眼开？”

阿胜吐了口烟圈说。

反正车子已经坏在村子里，估计修理厂的工人一时半会儿也赶不来，阿胜便提议与他合伙干一票，赚的钱对半分。他爽快答应了。

快到中午时，他的车厢里已装了七八头大肥猪。两人运气不错，从留守老人那里凭肉眼估算的猪就有五头，眼见每人千多元的利润妥妥的了。

他和阿胜见好就收，上车准备返程。

车子刚启动，就听后面传来女人的大叫声：“老板等等啊……”

他赶忙将车熄火停了下来。就见一个看上去五十出头，额头上长着一颗黄豆粒般大黑痣的妇女来到车前。

见此，阿胜对他说：“你别下车，瞧我的……”

随后他就瞧见阿胜下车同中年妇女嘀咕上了。片刻后，阿胜抬头向他招了招手，随后他便启动车子，在中年妇女的引领下来到旁边的一个院坝子。

大约十几分钟后，他的车厢里又装上了两头估算重量的大肥猪。只不过，那个女人认为猪的重量肯定不对，但木已成舟，她数钱时一直黑着脸……

车子继续返程。

他问阿胜那个中年女人为啥急着卖猪，阿胜轻描淡写说：“她男人在县城医院治病，急着用钱呗。”

他听后心里忽然就荡了那么一下，那两头肥猪，往少了说他们可赚一千多块……

一路上，阿胜兴致很高，天南海北好一通胡侃。他很少搭话，心里莫名憋得慌，具体是啥原因，他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

“对了！”阿胜伸手一拍额头，叫道：“得发朋友圈分享分享，让兄弟们瞧瞧咱俩大半天的辉煌业绩……”

说话间，车子已驶入县城郊区，再有几公里就到屠宰场了。前面是段上坡弯路，路右边几米处是一条湍急的溪流。最近有建筑队正在附近平坝上修房子，因而来来往往运沙石料的“翻斗车”挺多，道路经常拥挤不堪。

他瞅准上面没来车子，猛踩一脚油门往前冲，眼看就要到坡道顶部的急弯处，忽听阿胜一声大叫：“我靠！有十几人给兄弟点赞了噢……”

他下意识偏头瞧了一眼阿胜的手机，刹时，从弯道处“轰”一声蹿出一辆满载沙石的“翻斗车”来！

他吓得张大嘴巴，猛地向右一打方向盘！

可惜迟了，“翻斗车”像一头巨兽冲下，将运猪的货车撞翻到溪流的深潭里……

……

一个星期后，他和阿胜走出医院——两人走了狗屎运，当货车刚刚翻下深潭，便被骑摩托车路过的两名建筑工人发现，他们没有犹豫，第一时间下水施救……

他和阿胜决定到工地去感谢救命恩人，不巧的是，工头说有一个工人已请假回家；另外那个年轻小伙子，去医院探望他生病住院的父亲去了。

两人问了小伙子的姓名后，掉头赶到医院。在护士站问询后，他叩响了那间病房门。

房门开时，他和阿胜几乎惊叫起来：面前站着的，却是那一日卖猪的额头上长着黑痣的中年女人！

病床前，一个年轻的小伙正拿着汤勺给躺着的中年男人喂着稀粥。

不用说，救两人命的正是中年女人的儿子。

一瞬间，他羞愧难当，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叠钱来，递给女人时他暗暗发誓：今后再也不赚昧心钱了。

是的，生财有道。

和命比起来，钱又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