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马未都聊文天祥

浩然正气文天祥

严格意义上讲,文天祥词写的并不多,诗多,应该算是个诗人。传说他出生时,祖父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孩子乘着一朵紫色的云缓缓而降。祖父醒后,文天祥出生,于是祖父给他起名云孙。

文天祥1236年6月6日——1283年1月9日

初名云孙,字宋瑞,自号浮休道人、文山,南宋末年政治家、文学奖,抗元名臣。民族英雄。德祐元年(1275年),元军南下攻宋,文天祥散尽家财,招募士卒勤王,后在五坡岭被俘,押至元大都(今北京),屡经威逼利诱,仍誓死不屈。

1283年1月,文天祥从容就义,终年47岁。

宋理宗时期

文天祥中国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之一。改名宋瑞。

中国一千三百多年的科举史上,一共出了六百多位状元,大概两年有一位,文天祥21岁即中状元非常难得,没有人生历练的年纪,要想在试策中拔得头筹,眼界心胸必须居人之上,尤其是对大政方略的理解,以及对治国平天下的认知,这些内容真的是构成一个人登顶人生格局。历史也确实得以证明,文天祥以慷慨赴死殉国,彰显民族气节,山崩地裂,坚持操守。威逼利诱,不改初衷,他被后世喻为状元中的状元。

文天祥是吉州庐陵人,就是今天的江西吉安人,跟欧阳修算是老乡。欧阳修在《醉翁亭记》中有这样的话: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杨万里最有名的句式就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还有周必大,都是庐陵老乡,英雄辈出。文天祥就是在这种文化教育氛围中成长起来的。他幼时在乡学中看到学宫中祭祀的欧阳修等人的画像,就发誓说,如果我不能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就不是真正的男子汉。

文天祥的先辈是乡绅,在乡里非常有名望,父亲叫文仪,是当地有名的读书人,而且嗜书如命,亲自教授孩子们读书。因为他酷爱竹子,孩子们便拥有了一处游记的名曰竹居的书房。文仪育有四男三女,文天祥是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和三个妹妹。文天祥十八岁时,家人鼓励他去参加乡试,结果他一试即中,二十岁的时候,父亲文仪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然后建议文天祥到吉州去深造。因为那里有江万里创办的学府白鹭洲书院。

江万里:1198年11月16日——1275年3月19日,南宋爱国丞相、教育家。从政四十五年,为官九十一任,秉性耿直,遇事敢言,为政清廉,关心民疾。江万里独创白鹭洲书院、宗濂书院、道源书院等3所学府,培养出文天祥、刘辰翁、邓光荐在内的17位状元、2700位进士。

江万里是南宋的丞相,殉国的民族英雄,也是个政治家、教育家,他从政四十五年,提拔后进,他独创了白鹭洲书院、宗濂书院、道源书院三所学府。

德祐元年(1275),江万里在鄱阳投止水自尽,以身殉国,终年77岁。当时在南宋朝野震惊。开庆初年,也就是公元1259年,元军攻打南宋,宦官董宋臣建议宋理宗迁都,文天祥上书皇上,请求斩杀董宋臣,以统一人心,结果宋理宗优柔寡断,他不太敢采纳文天祥的建议。文天祥请辞回乡。

在文天祥为官的日子里,凡奸臣佞ning臣,都会遭到文天祥毫不留情的阻击。咸淳九年,1273年,文天祥在湖南拜见了曾为宰相的江万里。江万里此时已经75岁了,这时候离南宋亡就没几年了。江万里平时对文天祥的志向就倍感惊奇,在国家大势已去之时,师徒二人见面,心中有无限的悲哀,江万里表达了对国家的一个担忧,而文天祥面对师长的谆谆教诲,涕泪交垂,暗下决心,一定要做一个为国家、为民族致死不辞的人。

文天祥相貌堂堂,《宋史》中有记载,《宋史·文天祥传》记载他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

咸淳十年,也就是1274年,文天祥出任赣州知州,次年长江上游告急,朝廷诏令天下,兵马勤王,文天祥应招,自己身边的各路豪杰响应过万。文天祥变卖家产,遣散家奴,筹集军费,为国分忧。

德祐二年,1276年正月,文天祥任临安知府,同月,宋朝就投降了。朝廷大臣以及幼帝撤的撤,逃的逃,留下文天祥为枢密史,与元军和谈。后来的日子里,文天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且战且退,几次躲过了杀身之祸,但景炎二年,1277年年底,在潮阳(今广东潮阳),文天祥被元军大将张弘范捕获,欲自杀未果,但他所有的僚属自杀,战死,处决,无一生还,就剩他一人。文天祥被张弘范押解至潮阳,张弘范以宾客礼节接待,同他一起入了崖山,要文天祥写信招降张世杰。文天祥说,吾不能悍父母,乃教人判父母,可乎?随后将所书的七言律诗《过零丁洋》扔给张弘范。

这首诗是文天祥被俘后写的。

过零丁洋    宋·文天祥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这诗开篇起句的调子定的深沉阴郁,由自己的身世说起,非常地诚恳,“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此时,文天祥42岁,离中状元过去了二十多年了,读经书读成状元之辛苦,只有读书人自己知道,读书辛苦,为官也辛苦,所以起句一语双关,“起一经”,起是由于的意思,一经就是经书。干戈,干是防具,戈是武器,统称为兵器,就代指战争了。寥落,这里指的就是冷落,就说战争停止了,如此辛苦的遭遇,就是从读书开始的。这会战争停止了,环顾四周,只能看见天边挂着的星星。

首联画面呈现的静态感,有一种静止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是在一个动态中,忽然静下来的感觉,你要慢慢地去体会。

紧接着的颔联,“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这山河非山河,指的是国家社稷,身世指的是作者自己,杜甫有诗句,国破山河在,成神草木深。——杜甫《春望》。李煜的诗句,“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李煜《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园》。李商隐的诗句,“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李商隐《西洋楼》。辛弃疾的词句”身世酒杯中,万事皆空。”——辛弃疾《浪淘沙·山寺夜半闻钟》。

颔联是一种主观感受,山河破碎之后,满目疮痍,到处都飘着破碎的残絮,自己半生在宦海中浮浮沉沉,感觉与水中浮萍没什么区别。诗的上阙基调灰暗,画面感极强,由静转动,将国家败亡的场景和个人内心的失落感,融化为一天,唇齿相依,下阙颈联就写的巧妙,他利用了两个地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惶恐滩就是长江中的险滩,位于今天江西万安县,景炎二年,文天祥兵败江西,妻子儿女被俘,文天祥经惶恐滩撤到福建,零丁和孤苦伶仃是一个字,零丁洋在广东珠江口外。景炎三年,文天祥率军与元军在广东五坡岭交战被俘,囚船,就是关押文天祥的船经过了零丁洋,文天祥运用了两处具有纪念意义的地点,写下了内心强烈的感受,因为文天祥是一个文官,没有打仗经验,率队打仗就是以卵击石,全凭着民族气节,所以他说出了内心的惶恐。江西一役文天祥逃脱,至广东再次交战被俘,此时亲人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妻女都被俘了,老母亲儿子染病故去,孤苦伶仃之感就涌上心头,所以文天祥说零丁。颈联写出了文天祥的内心的无奈,但没有惧怕退缩,也没有埋怨后悔,而是借势发力为尾联铺垫,尾联为千古名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汗青,过去古人在竹子上写字,需要先烤去竹子上的水分,这过程中青竹子会出汗,就叫汗青。

文天祥的《过零丁洋》是他诗词中最著名的一首,这首诗写作时机极为特殊,作为阶下囚的文天祥,有这样的勇气及才华,且赋诗一首,表明他意志坚强信念明确,上阙把国家与个人的命运紧密相连,起句国家  对局个人,让人知道国家之运势与个人之命运的关系,下阙信手拈来地绝对,既精巧又耐人寻味,对仗工整,语出自然,在反思中流淌着一腔热血,结为一联如黄钟大吕,声震天地,远谋古今。

文天祥被俘到问斩,有四年时间。期间他写了大量的诗词。文天祥是从广东一路押俘到北京的,路过江西的时候他就要绝食,就想魂归故里,但过了江西地界,他又开始进食。因为他没有死掉。但他意志未变,一位年轻时的状元,家境富裕,家庭幸福的文官,他本可以冷眼去看世界,也可以归隐山林,独善其身,但他非要热血洒江山,在押解大都(北京)途中,好友邓剡因病金陵也就是南京时留观就医,文天祥就在这儿跟他分手,继续北上,二人分手时,邓剡写了一首《酹江月·驿中言别》。

《酹江月·驿中言别》  宋·邓剡

水天空阔,恨东风不惜世间英物。

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

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

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

那信江海余生,南行万里,属扁舟齐发。

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

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

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

文天祥遂作了这首词回到好友,二人心领神会地都步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的原韵,

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风雨牢愁无著处,那更寒蛩qiong四壁。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横槊shuo题诗,登楼作赋,万事空中雪。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流如此,放来还有英杰。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堪笑一叶漂零,重来淮水,正凉风新发。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去去龙沙,江山回首,一线青如发。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文天祥开篇即放言,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乾坤指天地,蛟龙是龙族的神兽,天地本来广阔,我们都是蛟龙,那蛟龙上天入地,原本就不能在池中生活。

风雨牢愁无著处,那更寒蛩qiong四壁。在这凄风苦雨的牢笼日子里,愁肠百结,还要听寒虫四处鸣叫,本来我们应该是横槊shuo题诗,登楼作赋,万事空中雪。

横槊shuo题诗说的是曹操能文能武。

登楼作赋,点出《登楼赋》,建安七子之一王粲,生逢乱世,怀才不遇,作《登楼赋》以倾诉建功立业之心,文天祥引用两点,表达了文官操武的一个决心,余下的一切都是空中之雪,看似纷纷扬扬,实际上落地即化。

上片最后两句写的语重心长,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自古江水就是向东流去的,不可逆转的,我们老了一定会有人接班。

下片就回到了现实,堪笑一叶漂零,重来淮水,正凉风新发。堪,能。笑自己再来淮水,好像听到了商女不知亡国恨的靡靡之音,天气又赶上凉风习习。

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一夜之间我们都变老了,但那颗红心始终未变。

去去龙沙,江山回首,一线青如发。龙沙,北方的沙漠。出自《后汉书·班超传赞》

定远慷慨,专攻西遐。

坦步葱雪,咫尺龙沙。

葱雪就是葱岭,雪就是帕米尔高原,葱岭与昆仑山相邻,此处指昆仑山的雪。

一线青如发。借苏轼的语,青山一发是中原。我要去北方大漠了,回过头再看看故国,青山又轮如同秀发。

在最后结尾处,作者做了比喻,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杜鹃,杜鹃鸟。杜鹃啼血声音哀怨,又有望帝化为杜鹃的传说,文学的意象,情思深沉,哀怨悲鸣。

白居易有诗说: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琵琶行》

李商隐: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锦瑟》

高翥zhu: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清明日对酒》

陈人杰有词说:为问杜鹃,抵死催归,汝胡不归。——《沁园春·问杜鹃》

文天祥借用杜鹃是在表达必死的信念,如果你们将来怀念我,就听听杜鹃啼血,看看枝头上的残月吧。

此时此刻,文天祥被俘四个月有余了,行程也过了大半,文天祥没有任何悲怨,以一颗平实坚实的内心写作,冷静不失豪情,平和还有真诚,所有的平平静静地表达着都显示他一颗忠心。

文天祥被俘四年,元朝的统治者一直想办法想让文天祥投降,想尽了所有的办法劝降,逼降,诱降,所有这些都不能撼动文天祥做人的理念,直到至元十九年,1283年12月初八,忽必烈元世祖招文天祥入宫亲自劝降,文天祥拱手作揖,不跪拜,忽必烈就说,汝以事宋事我,即以汝为中书宰相。你如果能像对待宋朝那样对待我,那你就是我的中书宰相。文天祥说,天祥为宋状元宰相,宋亡惟可死不可生,愿一死足矣。忽必烈看劝降无效,就退一步说,汝不为宰相,可为枢密。文天祥说,一死之外,无可为者。忽必烈的意思是说不想当文官也可以,我给你个武官,从某种意义上讲对他更多了一份信任。但文天祥依然不接这个话,最后忽必烈无奈令其退下。

忽必烈作为元朝的统治者,仰天发问,我身边有这么忠诚的人吗?

北京东城有文天祥祠堂。是当年关押他的地方。他就在那里写了《正气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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