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的某天傍晚,我和老公难得出来散步。被孩子、奶粉、尿布忙得焦头烂额的我,抬头望着路边栋栋宿舍楼里透出的暖黄灯光艳羡无比,在我眼里,每一格窗户都代表着一种方便舒适温馨满足的家庭生活。
我遥望着它们,满怀憧憬地对老公说:“我什么时候能住进套房就心满意足,啥都不想啦!”
是的,成套就欢欣鼓舞,麻雀再小只要五脏俱全,什么面积、户型、地段是根本没有的追求。
最大的改善是卫浴。不用每周五晚上去挤单位的公共浴室,随时随地能洗个热水澡真是地主家的享受。不用每天早晨尴尬地穿过集体宿舍一片洗漱的人群去倒痰盂,虽然据说天后王菲和窦唯在一起时同样躬行,可我始终堂而皇之不起来,每次都逃也似的颔首低眉来去匆匆。
有了阳台就可以方便地洗晒儿子的尿布和小衣服,晴朗的日子可以把棉被晒得喧软喧软,晚上盖时扑鼻都是太阳的味道。而不用头天看好天气预报再起个大早,和大家抢着在照得见太阳的两棵树之间拉上绳子,晚了绝占不到有利地形,又将继续忍受南方寒湿的侵袭。
多一间卧室的话,弟弟和两个外甥女放了假便可以来住些日子,我有空就带他们把几个公园玩遍,结婚几年了,从来都没有能力照拂家人。等儿子再大些就可以不用和我们同室了,独立的空间对成长和学习都是很有必要的。若有摆得开一张大圆桌的地方,逢年过节便能叫上全家人到我这儿来热闹,那我也学得会张罗一桌酒席呢。
其他像书房、饭厅、储藏间等,若再想都觉得自己太贪心。
这并不是一个朴素的愿望。同时代结婚便有房的真不多,恰逢他单位做了一栋高知楼,领导们搬进去后腾出来一些不成套的旧房,凭结婚证才有资格参与打分。那时商品房寥寥可数,大家尚没有贷款买房的意识,我们深知错过这个村就不知猴年马月还有机会。从得知消息到开会讨论只有一天的时间,年轻的我就这么匆匆领了证,以至于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是他和单位合伙用两间暗黑小屋骗到了我。
暗黑小屋在二楼,28平米,两间房外加一个不相连的厨房,9户人家共一条走廊进出,冬天我总是被穿堂风吹得胃直吐酸水。我俩傻傻地打造了一大堆家具把空间塞得满满当当,还标新立异地漆成了黑色,于是光线更加黯淡,任外面多么明媚灿烂进屋也得靠人工照明。
就这样的房已经羡煞不少等房结婚的年轻人,他们有的和老人挤在一起,有的只分到一间小平房。甚至有个同批的护士结婚只有各自单位集体宿舍的一张铺,她老公的室友回家时两夫妻才抓紧凑一块儿,就在这样的条件中孕育出了一位市中考状元兼清华学子,我们没少拿这事儿调侃她。
孩子没人带时,天天去保姆市场寻合适的,人家挑剔得很,要单独卧室,要全自动洗衣机,要周休,气得老公说比找老婆还难。好歹有个小姑娘愿来,我这儿住不下只能在婆家小姑房间搭了张铺,儿子早送晚接,保姆晚上便完全无事。可仍然不少磕磕碰碰,和公公婆婆,和未嫁的小姑。她牛得很,说我请她来就只带我儿子,其他一律不做,结果倒成了公婆做饭,她看着电视等饭吃。我还得好言好语留住她,谁让咱条件差委屈了别人,谁让整个一卖方市场?我是那么迫切地想要一套房,在彼时的心里只要有成套的房,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2001年我们幸运地搭上福利分房的末班车,两房一厅70平米,微薄的工资只够日常开销,集资的五万块都是东拼西凑来。为了还债我两年里没给自己添一根纱,可是每天都觉得很有奔头,心里一点也不凄惶。
暖色系,还是暖色系,我连节能灯都拒绝,不喜欢那样的惨白清冷和孤零零。星灿月朗不及灯暖人心,我要让家的每个角落都充满温柔的光,让夜晚的归人一抬头便暖意融融。
简单的装修完工后,我们连买沙发的钱都没有,空荡荡的客厅显得特别宽敞。做完清洁的我直接躺在地板上,望着纯净无瑕的天花板和白纱落地窗帘,许久。这是我的家,我微微眯起了眼,心里有一股东西在缓缓流淌。
那一刻的我,有屋如斯夫复何求;那一刻的幸福,简单而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