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听,信笺的声音

和很多有灵性的生命一样,在我的一生中也珍藏着最为缱绻的记忆。

也许你会笑,一个邮筒怎么可能有记忆。噢,我的朋友,这样想你就错了,我确实是一个古老的、不能动弹的邮筒,但我有思想,每一天我都在倾听肚子里信件的心声,我是它们最忠实的听众。每一封信背后都是一个长长的故事,生命的厚度让我敬畏,所以我总是带着庄重的心去倾听信件们的诉说。

那封特别信件的到来是在冬日一个明媚的午后,微凉的风中竟带来了暖暖的气息,我正慵懒地享受阳光的抚摸。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手贴上了我的肚子,软软的、带着温度的触感不知怎么地让我想起“柔若无骨,滑如锦缎”两个词。我定睛一看,是个年轻的姑娘,鹅蛋脸大眼睛,绒绒的围巾遮住了她的嘴,不过从她眼里流露出的踟蹰与深思我也能设想此刻她的嘴角并不是俏皮地往上扬,而是,带着向下的弧度紧紧地抿着。姑娘左手捏着一封信,浅蓝带粉的信封上娟秀地写着收信人的信息,但她一直没把信投进我的肚子里,而是伸出右手不断地抚摸着我的大肚子,在矩形的边缘不知疲倦、来来回回地抚摸着。我很轻易地从她微微颤抖的指尖读出了迟疑、不安甚至愧疚,有些好奇了,为什么呢?姑娘继续摸着我的肚子,一点一点地、细致地来来回回,眼睛紧紧落在我身上,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处,心事重重、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我莫名叹息。

好久好久,久到我以为她就打算这样摸着我的肚子直到天荒地老的时候,她动了。极其郑重地走到我面前,带着壮士扼腕那种豁出去的决心,在我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吸一口气,然后,双手捧着那封浅蓝带粉的信,慢慢地、郑重其事地往我嘴里推。她推动的力道很轻,所以我感觉得到纸质的信封缓慢通过铁缝的摩擦声,以及,信封进入到二分之一的时候将近十分钟的停滞。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如此迟疑不决的寄信人,好似自己寄的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场赌博,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信,最终还是落进了我的肚子里,如其它的那么多信件一样,轻轻地落在我四四方方的肚子里。

因为好奇,我迫不及待地同那封浅蓝带粉的信件交流起来,信们到了我的肚子里总是特别乖巧,在我提出问题的下一秒就开始念道:

【佑佑,被我气得转身离开的你看到这封信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会如我所祈求这般的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俯身亲吻我的眉尖微笑着跟我说“我原谅你”吗?我忐忑不安、犹豫不决,无法从你的怒气中走出来,所以,我选择在这里郑重其事地跟你说:对不起!

佑佑,在这个寂寞横生的年代里,你对我的宠爱包容和无微不至都如同冬天掉光了枝叶的树上突兀开出的花朵一样奇特和温暖,让我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感。但是很不幸,慢慢的我却在这幸福感里迷失了方向,渐渐把你的温柔包容当做理所应当,我甚至固执地认为当我把少女时代对爱情的所有幻想和激情都交到你的手心,你的付出便是天经地义。这样的想法在两个多月前你不发一言的转身离开后灰飞烟灭。我知道你被我那句“滚开,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气得七窍生烟,但我不知道,你会气得不再理我。

佑佑,你真的生气了,是吗?没有你在身边的两个月里我一直等待,等待你一如既往的原谅和包容。难道这一次,你已不愿意再回头了吗?这一刻我感到了恐惧,我忽然想起网络版的《海的女儿》中,小人鱼对王子说,等待,是人间最奢侈的名词。等到我白发苍苍,等到我韶华不在,我知道我依然爱你,但是你早已忘记前盟。因此这一刻,我把我的恐惧、我的痛都告诉你,因为我不想用沉默来结束所有的爱和温暖。

佑佑,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说出这句话后我的身体里仿佛又重新流入了一股热忱的爱,那些曾经因为你的离开而懊悔不已的绝艳伤口,痊愈了,或者说它们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姿态消失不见。佑佑,你会回来吗?我不知道你的回答,但是我决定好好地等着你,等着这场在我最单薄的岁月里演绎的爱情。】

听完信的这一刻我怔住了,为这份在最好的年代里最美妙的爱情。我开始万分期待“佑佑”的回答,这份期待好像比任何阳光都让我感到温暖惬意。但在这个世界上,时时刻刻都有比我们预想中悲哀得多的事情发生,关于爱或恨。就在邮递员开箱取信的这天,我亲眼看着那封浅蓝带粉的信从他军绿色的大包里滑落,然后随着一辆呼啸而过的轿车带来的疾风消失在下水道的缝隙里……小人鱼到死的那一刻都没有等到她最爱的人,因为王子已经娶了高贵的公主,所以他选择不再兑现那些诺言。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哀伤,姑娘信件里的那些话总在如那天一般明媚的午后一遍遍揪痛着我的回忆,深深的疲倦一下子击倒了我。

在后来的几天里,哀伤之中的我迎来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细碎的头发在额间飞扬,干净而纯粹的眼眸满含温暖。而他,一如姑娘一般郑重其事却不若她犹豫,而是很果断地就把一个白色的信封投进我的肚子里。我,也如那天一般,几乎就是下一秒便倾听起这封信的诉说:

【暖暖,你知道吗?纵然有千百万个理由离开你,我也会寻找唯一的一个理由为你留下。这两个月我忽然意识到,你只喜欢对我发脾气,为什么呢?有人跟我说,潜意识相信对方不会离开便会无理取闹,胡闹也是一种依赖,我恍然大悟。所以,你愿意继续对我发脾气吗?每天老地方等你的,佑佑。】

冬日的暖阳似乎是在不经意间悄悄到来了,它拨开雾气洒下一缕缕温情。看着邮递员细心地把那封白色的信扎好,放到大包里稳稳离开的那天,我觉得自己就像《绿野仙踪》里的铁皮人一般,在最后一刻终于得到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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