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小偷家族》
在城市鳞次栉比的楼群之间,有一处低矮破旧的临时建筑。房子局促狭小,杂物横陈,肮脏不堪。
奶奶已经老得没有牙齿,但对食物有着近似贪婪的热爱。她干瘪的嘴巴里,常常不停地吃着东西,神神叨叨地说着话。年轻女孩亚纪找了一份视频女优的工作,刚刚上岗。中年男人柴田治,懒惰邋遢,逃避劳动工伤在家,仍不误隔三差五地到超市偷些东西来维持生活。中年女人信代,长相粗糙,在洗衣店做着烫衣服的工作。少年祥太眼神清亮穿着邋遢,他背着书包四处闲逛,看着上学的孩子无比羡慕,却又自圆其说“只有在家不能学习的孩子才去上学。”小女孩玲玲是柴田冶捡来的被亲生父母虐待的孩子,只有五六岁,胆怯瘦小,却已能跟着祥太去超市偷东西了。
柴田治没受什么教育,他无法回答祥太提出的书本上的问题,他只能教祥太如何避开众人视线在超市里偷东西,并且告诉他:放在柜台上的东西并不属于任何人,只要商店没有倒闭就好。柴田治还教给祥太什么是青春期身体的正常变化,他们亲密地追打着笑闹着,然而祥太始终不叫他一声爸爸。
他们毫无耻感地谈论着偷窃的过程,吃着偷来的食物,用着偷来的洗发水,穿着偷来的衣服。
看着镜头下这样的生活,你会想这是怎样的一家人呢?然而,这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因为他们是小偷家族,他们是光鲜靓丽的社会最阴暗的底层。
镜头跟进。当他们在暗夜的屋檐下,听着烟花绽放,谈论着各自喜欢的烟花的模样时;当柴田治耐心地告诉祥太要爱护妹妹时;当信代给玲玲穿上新衣,抱紧玲玲并告诉她,爱就是紧紧抱在怀里的感觉时;当奶奶做着针线,亚纪躺在奶奶的身边撒娇时;他们分明就是温馨而幸福而的一家人。
祥太在小偷家族长大,却并非善恶不分。祥太听信山户开超市的爷爷的话,不让玲玲偷东西,因此故意掩护玲玲,而被人发现。真相随之层层解开。
原来,奶奶年轻时被丈夫抛弃,但她还对之念念不忘,还不时去死去的前夫与后妻生的儿子家里祭拜,并不时从前夫的儿子,就是亚纪的父亲那里,拿到数额不菲的现金。奶奶的钱成卷地放在放假牙的盒子里。
原来,亚纪的父亲另娶了新妻,并已经有了上高中的二女儿,他们夫妇对奶奶说亚纪在澳州留学,奶奶也装作不知并收下他们的现金。
原来,信代年轻时是女优,柴田是她的客人,她因正当防卫把她的前夫失手杀死。
原来,奶奶是信代捡回家的,他们为她养老又啃她的养老金,并在奶奶死去时把她葬在庭院的树下。
原来,祥太也是柴田与信代偷车里的东西时,未能溜掉捡回来的。
他们之间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却奇特地成了一家人。他们诱拐孩子,偷东西,教小孩偷东西,藏尸体,不得不说他们身上有丑陋而邪恶的东西。然而,人性的温厚善良又在他们身上闪耀。
是枝裕和电影《小偷家族》平实自然,正如他一惯的风格,把社会的丑陋与真实拍给你看,把人性的复杂演绎给你看。任你思考,不作评述。这也许就是是枝裕和电影的魅力所在吧。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起我知道的一个真实的小偷家庭。
70年代公公在市里上班,婆婆也随之来市里做临时工,他们赁屋居住。80年左右,房东搬走,他们花3000元买下了房东90多平米的平房,与房东的叔伯弟兄家共处一院,隔墙而居。
隔墙而居的邻居育有四子,最小儿子的小名叫小格几,精瘦矮小,是个贼。80年代是打架盛行的年代,小格几仗凭着打架偷窃的本事,硬逼着一个姑娘嫁给他。后来那女人不堪虐待,离婚走掉,留给他一个小女孩。那贼不时因为偷窃住进去,小女孩只好跟着爷爷奶奶。
后来,女孩十来岁时爷爷奶奶死去,女孩无人看管,只得跟着大伯。我结婚后还在那个院里住过几年,小女孩也曾怯生生地叫过我阿姨。后来小格几又娶妻生子,院里先后住过不同的女人,女孩在那样的环境中慢慢长大。
只因那贼常恶狠狠地把持大门,不让我们家人自由进出,2003年拆迁,公公婆婆第一时间搬了出来。再后来听说小格几又住进去了,女孩也上了商校,毕业出来站柜台早早嫁人了。想来,小格几该有50多岁了。婆婆说有次在街上见了那贼,人老了,也胖了,估计也偷不动了。
不知道在小格几偷窃的人生里,在他狠毒的人性里,是否曾有过温厚良善?是枝裕和的电影《小偷家族》里的信代说过玲玲:“被父母虐待的孩子,怎么会对人那么好?”不知道小格几的女儿,这个独自长大,未曾被善待过的女孩是否也会宽厚待人?
人性太过复杂,也许,电影只是对现实的美好加工与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