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时课上外教问我:“Paula,背包客的德语怎么说?Paula?”
我从走神中抬头,回答:“Rucksacktourist。”外教又看着我两秒,笑了笑转身。
Rucksacktourist,背包客。
如今,这个身份是唯一能使我血脉勃张的东西。一想起在这广袤世界的无穷可能性,就无法让人停止满怀希望。因为对出发的渴望和对未知的探索,在旅行者胸中,永远生生不息。
毕业后近一年,我打算用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来做这个事情,过一种在路上的生活,为未来开启一扇门。我心中积累了太多的情绪,快要将我引爆,所以现在我来重新构筑我世界的一砖一瓦。
旅行的,漫无目的。
“流亡,是我的美学。”乔伊斯如是说。
林语堂说:“一个真正的旅行家必是一个流浪者,否则便不成其为旅行。”
我将自己放出去。我曾经承诺自己一次彻底的流浪。甚至这一切要与过去的任何人无关。
我固执地这样想,也不回头。
在乌鲁木齐遇见燕妮时,我说:“我是莫名其妙就来到了新疆的,其实我最初没有计划要来这里。”我不喜欢做计划,我也没有一定要去哪里。这是我一贯对于旅行的想法。因为我喜欢漫无目的给我带来的惊喜,它带给我的收获,远远超过用足迹去覆盖一个地标。所以我想继续这种随心所欲和随遇而安。
我这半年左右的时间,主要在新疆、西藏和云南。
回头一望,走的路都不见了。
留下的,是我尚看不清的变化。
我以前有写过不少文章,表示自己要出走的决心,现在不爱写这样的文章了,因为如今我更想表达的是:去过多少地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从前我听别人提起旅行的履历,那些地名仿佛都五彩斑斓,可以引人无限遐想,于是我也无比渴望能尽快有一天填满我的履历。可是当我亲自踏上那些土地时,我发现到达根本就不难,难的是:然后呢?就像两个人在一起一样,结婚其实并不难,难的是:然后呢?
如何与脚下所踏之地认真地“结婚”呢?
我认为最好的旅行有一种方式:如果能在出发前,花过很长一段时间,认真研习过当地的历史文化与风土人情,在到达之后能将所学与所见合二为一,在离开时能将所学所见融入为自己的一部分,则是:知行合一。
大多数的旅行者,是在这个世界里欢天喜地蹦跶着的天真小孩,我也是。他们结伴,或者独行。他们爱玩、会玩,他们会有很多的经历、故事,他们会有各种的突破、成长,这正是旅行的极大魅力所在。但是除此之外,他们剩下的似乎并不多。而我还想要更多一点。
我不断地到达和离开,我很用心地感受这个世界,我很努力地融入脚下的土地。我想要以很慢的旅行,深入别人的生活,不逼迫自己,也给别人自由。这样转了一圈之后,我却很失落地发现:我也只是个邮差。我不得不承认。我没有内容,去跟这个世界结合。我的沉淀不够,所以我并没有读懂我所踏上的世界。我一直在打听别人的生活,可是却无法讲述自己的故事。我想要从这个世界里收获,可是我拿什么去交换呢?
我开始长长地反思一句话:在没有读够书的时候就去旅行,是风尘仆仆的同时,却莫大的遗憾。
我不否认,我有很多很多的遗憾。我甚至想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推倒重来一遍。
但是,如果没有出发,我甚至都不会意识到这些遗憾。
我止步于老挝会晒的湄公河畔,我望着对岸的泰国和将会开启的新世界,我选择回归,因为我想要更好地出发。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我曾一度认为这是一句封建腐朽陈旧过时的老话。现在我认为,这是一句好话。
我终于与爸妈达成了和解。这一切,来得好不容易。
从我八月在喀什打的第一个坦诚的电话起,争执、混乱、忧心。我开始每一天发一条短信。到爸爸说:“就是希望你平平安安就好了,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再到我走新藏线中途失联一天,妈妈近乎疯了地找我,最后打电话哭出来:“我觉得这样过不下去了……”我仍然咬着牙。再到国庆爸爸坐火车从福建到拉萨来看我。然后我开始准备留学事宜,需要妈妈的帮助,怕妈妈仍是反对,她却说:“去吧去吧!好好申请!”之后我又想和小伙伴一起去泰国,去完就回家,问妈妈,妈妈回复:“好啊!妈妈支持你们!玩得尽兴!”回到家,是十二月底。
妈妈说:“这些日子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以后你出国妈妈也就放心了。”
其实我撑了很久。背着包走出去,我明白我只有自己一个人。出门时口袋里只有4000块钱,我要想着如何生存并将旅行长长地延续下去。我不想求助,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要走的路。
有很多时候,我尽兴得忘乎所以,仿佛没有父母。渐渐地也有很多时候,我感到茫然失落,不知何处是归宿。我想这大概就是:漂泊无依。
于是我开始更经常地跟爸妈说话,听他们说家长里短七姑八姨,听到走神了但也没有挂电话。他们渴望与我分享他们的生活,就如同我渴望向他们讲述我的世界。心若没有依靠,到哪里都很孤单。不管是我,还是他们。直到有一天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对爸妈说:我们一起成长吧,我们来做朋友,交换我们的故事。
有人说好的旅行不是将你送出去,而是把你带回来。
爸爸打开门大大地笑着对我说:“欢迎回来。”
途径每一个平凡的故事。
我刚刚翻阅完过去零散的所有笔记。
我和燕妮从白哈巴山上徒步失败回来,累成傻样,远远地就朝旅舍吼道:“老板,我们回来了!借个刀!”老板看到一惊,别人一问怎么回事,老板回答:“我也不知道啊,他们说不去徒步了,抱了个西瓜回来!”我们却欢快地吃着西瓜,像是胜利归来一般。那时我们在山顶悠闲地走着,坐溪边聊天,躲树下乘凉,不急不赶,回头望着远处的山谷,仿佛世界就在眼前。
在帕米尔遇见Sunny,不曾交流,相视一眼,感到彼此默契。不急不躁,不偏不倚,对话的每一句却都打在内心的节拍上。他说出了我内心所有最真实的想法,在这之前却未曾问我一个问题。我在他身上感觉到一种难以置信的温暖与光芒,在许多的幽暗中曾为我指引方向。他没有社交网络,只用邮件与电话。我无数次回想,都觉得:这一定是天使,天使。实在难求,难求。
青旅中遇见外国友人,一拍大腿坐在沙发上长聊,或者欢快地结伴出行,感觉都是与这个世界递增了一份友谊,同时我觉得自己也被世界打开。在背包上认认真真地贴满旅行国家国旗的韩国男孩,他的一脸发自内心的真诚,我至今都不能忘。无意间开启话题的意大利男生,聊到最后他抑制住兴奋说到:“Finally met someone!”因为他一路走来已经好几天没人跟他聊天了。因听见德语而搭讪的西班牙旅行团,再次遇见时远远地喊道:“Hey, Paula! You’re here!”……
我和樊樊搭车新藏线,人烟寂寥,走在壮阔的喀喇昆仑山系里,每天和雪山晚霞作伴,那荒凉与纯粹,寂静与苍茫,都美得让人说不出话。在无人区露营,咬着牙等待第一缕曙光,看着无限延伸空荡荡的公路,终于在铺天盖地的绝望中还是迎来了希望。
拉萨的酒瓶、甜茶与咖哩牛肉饭,秋末深夜的第一场飘雪。
美景都只是顺道,给我触动最深的总是我遇见的人。
生活,每一点写出来都是诗。旅行,途径每一个平凡的故事。
世界是一面镜子。
黎海森说:“这个世界它是一面玻璃墙,你在这个玻璃墙里面看到的所有的人都是你自己的影子。”
我认真地回想了一路上所有的相遇,才发现:原来我的确是这样难相处的人。
很长时间我曾刻意保持着孤独,最后却发现,我需要这个世界。
我想要去探索这个世界,最后却发现自己是更大的命题。
于是这个世界把我一点点地瓦解,我巨大的漩涡中败下阵来,迷失在了远方,忘记了为什么出发。
当我拒绝这个世界的时候,世界也在拒绝我。
当我不知道往哪里走的时候,即使世界在我面前,我也迈不出脚步。
当我不知道在寻找什么的时候,世界也无法给予我答案。
我记不起旅行是为了什么,就像我想不清留学是为了什么。于是我止步,回到原点。
我要把自己收回来。
我过去曾经伤害了很多人,至今我看清这一点,我感到十分惭愧。我很想回到每一个时刻,诚恳地说一声抱歉。但是已经不能,所以我只能做出改变。
这个世界是一面镜子,这面镜子将光打在我身上,我从对面看清了自己。
我于这个世界上。
我一直无法忘记在《与神对话》中的一句话:“最深层的秘密是,生活不是发现的过程,而是创造的过程。你并不是在发现自我。而是在创造新的自我。因此,别试图解答你是什么人,要试图确定你想成为什么人。”
在路上是一场漫长的思考。
很久前,我的笔记里这样清楚地写着:旅行不是我的全部。我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旅行只是我的成长与修炼。我爱旅行,但我要有另外一样热爱的事业,支撑我。我要实实在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丰富而纯粹。
这些日子的旅行让我感到:我不想再漫无目的。
我已经漂了很久了,现在我想要找到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
我身漂荡,可我的心愈加凝练,我想更专注更坚定地去做一件事。
我想要换一种方式。我不想要再为了一件事情而痛苦地去争取,我不想要再过拥有很多的渴望却没有能力去实现的生活。走到某一个点,我看到了我的局限。
走过的这些路,一点一点改变着我。一回望,又有一股巨大的气流冲击着我,重新砌成我看世界的角度。
《夜航西飞》里一句话我很喜欢:“如果必须离开你曾经住过、爱过、深埋着所有过往的地方,无论以何种方式,都不要慢慢离开,要决绝地,永不回头。不要相信过去的才更好,它们已经消亡了。过去的岁月看来安全,被轻易跨越,而未来藏在迷雾中,叫人胆怯。但当你踏足其中,就会云开雾散。”
让我结束过去的一切,把一切赶上轨道,包括旅行。这一圈行走,击碎了我许多的幻想,同时使我变得脚踏实地。现在开始,我想要有意识地掌控我的人生,不随波逐流。不管我去往哪里,我想要有一个心的归宿,支撑我做所有的决定。
方励说:“青春是什么呀?那是一场无法忘记的,至今没有消散的,一场激情,一场奔跑,一场挚爱。”因为我还活在这个灿烂的世界里面。
勇敢而热烈地喜欢这世界的人,当然值得被喜欢。你也一样。
世界刚被打开,而旅行永不停止。去成为一个内心坚韧而温暖的人,就此刻,就此地,就此身。因为所有的诗歌与远方,都藏在自己身体里。
下一章:►21岁·毕业旅行
第一篇:尼西村:感觉你是温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