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归正传,日本旅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或者在某个车站稍作停留,车站便当是他们对一县一城的文化、历史和人情味最为短暂也是最为深刻的接触方式。因为世间唯有美食和爱不可辜负!
富山的车站便当是鳟鱼寿司。虽然叫寿司,可并非你想象中可以一口一个,吃上十几盘的寿司。鳟鱼寿司的个头不一般的大,长得也颇有特色,当然价格也进入了日本车站便当前三的行列。一般打开鳟鱼寿司的外包装后,会看到一个木质的圆盘盒子,上下各搁置了四根短竹棍,用皮筋固定扎紧。解开皮筋,打开上方的圆形木盖子,能看到一盘翠绿的竹叶。将竹叶一枚一枚地展开,随着悠悠飘来的清香,一盘晶莹剔透粉色鱼肉便呈现在你面前。这不禁让人联想到盛开过后的樱花散落在草地上的景象,顿然令人食欲大开。不过可别急着拿起来当鱼饼啃,应该拿起便当外包装里附赠的小竹刀,将鳟鱼寿司切成像蛋糕那样扇形小块,与同行人一起分享。
寿司这个词,往往能让人有新鲜的联想,不过鳟鱼寿司却是从储备食品发展而来的富山特产。你看,别家的车站便当在购买时,服务员便会嘱咐你要在6个小时内食用,唯有富山站的便当不同,服务员会告诉你“12个小时以后食用风味最佳”。这就是鳟鱼寿司独具魅力的地方。
现在形态的寿司是江户末期才出现的大街快餐。所谓快餐,就是当场活杀清晨钓上来的鱼,放在沾了醋的米饭上,拿柿叶包裹好,属于比较粗糙的便宜货。拿到今时今日加上“现杀现做”等标签可以标上天价。在现在形态的寿司还没出现的时候,日本人吃的寿司叫熟寿司。也就是将鱼加上盐和米饭一起腌制数日,米饭发酵乳酸化后制成的储备食品,用于旅途充饥之用。
传说江户时代富山藩有一个包丁武士(就是电影《武士的菜谱》里那种祖祖辈辈给大名做饭的武士)叫吉村新八,因为研究做饭有方,被邀请到德川幕府给将军德川吉宗进献厨艺。他为将军做的一道菜叫做鲇鱼寿司,用的方法自然无外乎当时熟寿司的做法。但是他在进献之时将已经酸化的米饭倒掉,重现添加了新鲜米饭,与熟成的鲇鱼压在一起形成寿司。据说德川吉宗对此等美味大为感动,从此富山的鲇鱼寿司一举成名。
鲇鱼和鳟鱼都是位于富山西部的神通川里盛产的名鱼。与穿梭于溪流峡谷身材娇小的鲇鱼不同,鳟鱼身材巨大,是一种同三文鱼、鲑鱼近亲的海洋洄游鱼。因为河水入海的河口地区往往水流湍急,所以在这里洄游的海鱼肉质更为鲜美。富山地处世界范围罕见的豪雪地带,县境内更有自然堆积高达20米的“雪谷”这样的罕见景致。每当10月以后,公路尚未开通的山区基本上是大雪封山,有着“路上的孤岛”这样的称号。山区里的住民,就将鳟鱼捕捞上来以后养在家门口的小池子里,作为过冬食品。当地的人们因为生活环境所迫,不断开发和研制各种长期保存食品。鳟鱼寿司就是在借鉴了吉村新八的鲇鱼寿司的基础上开发的。
1908年,铁路通到了富山。在富山火车站附近经营酒店的源金一郎,想到将富山独有的乡土料理制成便当,介绍给舟车劳顿的旅人。这一介绍便介绍了100多年。今天大家在富山火车站买到的鳟鱼寿司“源”便是他创造的品牌。后来他变卖了家产,从酒店经营者转身改行,成为专业的便当生产商,在50年代的日本全国车站便当大赛上夺冠,被誉为“西之横纲”(横纲:相扑力士的最高等级)。时至今日,在各种百货商店或者旅行社举办的车站便当大赛上,源牌鳟鱼寿司经常进入前三位,是日本全国各类便当中经久不衰的名品。
今天大家看到的鳟鱼寿司的外包装也是由源金一郎发明的。这个圆盘状的木质盒子在日语里被称为“曲物”,原本是富山药商背着成药行走贩卖药材使用的容器。因为它携带轻便、容易填满也容易取出、清洁美观的特征,取代了通常使用的方形容器。源金一郎便将这种“生活的智慧”融入到产品开发中。而使用独具特色的竹叶包裹寿司,有美观、清香的因素,也有杀毒杀菌的功效。这是让鳟鱼寿司可以常温保存1天也不会腐败的秘密所在。除此之外,鳟鱼寿司使用的竹叶也蕴含着极简之道、人与自然共生共存的经营准则。这种竹子是神通川附近的农田需要定期清理的一种植物,往往生长极快,影响一般农作物和林作物的生长,而清理下来的竹叶就可以作为再生资源,为鳟鱼寿司添色添味添香添美,这里头的生意经真是做得透彻。
“源”牌鳟鱼寿司现在已经全部流水线工业化生产,不过为了传播鳟鱼寿司文化,源氏家族在富山机场附近建了一个鳟鱼寿司博物馆。在博物馆里,游客不仅可以亲自体验原始的鳟鱼寿司的做法,还能看到江户时代以来便当文化的发展,以及随着铁路网的建设推荐便当所发生的进化。
说到便当文化的进化,还有一件关于鳟鱼寿司的事不得不提。在富山市内,起码有30多家星罗棋布的鳟鱼寿司专门店,传承了几百年来的秘传口味。这些品牌虽然都做鳟鱼寿司,但是口味不尽相同,味道偏酸还是偏咸,米饭偏软还是偏硬,各有特色。据说每家富山人每个月都会惠顾一次自己推崇的鳟鱼寿司店。小小的富山市虽然店家有30家之多,但是正午之前完售是家常便饭。大家如果要走食富山、吃遍各家鳟鱼寿司的话,一定要趁早哦。
这30多家店,有个特点就是遍布在富山县政府门前的赏樱佳所——松川两旁。盛产鳟鱼的神通川在昭和年代,因为工程而向西改道,原来的神通川留下来的支流便是松川。16世纪,担任富山护代的神保长职,在神通川上将64条船收尾相连形成“船桥”,守护富山河口的同时也作为水上旅人的一处驿站。这种“船桥”一直延续到了江户时代,成为富山一景,被歌川广重收入了他的名景浮世绘里面。
今天这样的景象虽然不能再在松川或者神通川上目睹,但是这些传承着几百年秘传美味的鳟鱼寿司店家,却将这样场景和几百年不变的迎客热情刻画在鳟鱼寿司上。时至今日还有很多店家仍然沿用类似的版画作为自己的包装。
十返舍一九在游记小说《金草蛙》里写的那样“由于过于美味,大家吃得脸蛋都掉了,以至于那(船桥)附近脸蛋落了一地”,幽默地描写出当时船桥上人头攒动购买鳟鱼寿司地场景。今天虽已不能站在船桥上吃鳟鱼寿司,不过松川上有游船项目,一边坐船一边吃鳟鱼寿司也别有一般风情。如果遇上樱花盛开之时,边食美味边赏樱更是妙不可言。注意别把脸蛋也吃掉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