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果敢民族缘何团结难?
作者:王子瑜
外因上,果敢民族团结难,是老住户因战乱成批次的外迁与新移民不断涌入。各类人马怀着各自不轻易变更的观念和身份认同,汇集于果敢。这是一个边缘之地、自由之地,不具备教化外来者的能力。生活在果敢地区的人,大多只有生活上的表层交汇,没有意识的深层交融,更无统一的族群凝聚力和认同感。虽然果敢人率土入籍缅甸近66年,但却仍然难以形成一个紧密联系的政治共同体。探究果敢民族团结之难,不在于其族群组成方式的多元或住户频繁外迁,而在于他们对民族认同感与归属感的疏离和缺失。
自杨氏土司掌权以来,有些果敢青少年就被其家长送往不同国家和地区接受教育,他们根据各自的经济条件和价值选择,分别被送往中国、台湾或新加坡,乃至被远送欧洲英、美等国,被送往首都仰光和掸邦首府东枝等大城市的,以学习缅文为主;被送往国外的以学习英文为主,送往中国的以学习华文为主,这些果敢民族未来的主人翁,在他们父母望子成龙的心态下,被送往远离果敢本土之外的地方学习生活之后,开始在不同的文化习俗、社会风气、政治制度、文明风尚中成长,并由此形成了多种截然不同的意识形态、生活习惯、文化认同及政治理念。故土果敢,只是他们学期末偶尔返回暂居的探亲之地。可以想见,这些对果敢没有故土情,对果敢民族没有认同感的果敢新生代,对果敢的人和物以及乡土的情感联系有多么淡薄。而留在果敢本土学校接受教育的,使用的教材又全都是从中国引进,这些教材里面没有果敢自己的人文、历史、地理和政治。可见,果敢民族团结难,是因为果敢新生代尚未形成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之前,他们意识里早就在求知阶段种下了分歧的根源,这是最主要的内因。而且这个内因,仍将在未来的三四十年之内,起到左右果敢民族命运的重要作用,甚至还会持续更长的时间,直到果敢人编写出属于自己的教材为止。
思想意识是一切行动的根源,而思想意识的根源则来自于文化。文化的产生和形成则有赖于风俗、文学和其他艺术媒介的传播。纵观果敢人率土入籍缅甸,以一个特殊的政治共同体形式存在至今,笔者没有发现过一本关于果敢民族的小说、诗歌集、散文集等文学作品,也没有见过属于果敢民族自己的神话故事集、戏剧或电影等文艺作品流传于世。果敢这一族群文化创造力之贫乏,以及对文化力量的轻视,由此可见一斑。
果敢人唯一的民族服饰是民国时期流行的“普通衣和姊妹装”,而这两种服装都是根据满族服装稍作改进后,于清末时期在中国民间流行起来的,它并非正宗的汉服。果敢人唯一的民族舞蹈为“打歌”、乐器为“三弦”和不太普及的“响篾”(有人把它称作“竹琴”)。而通俗歌曲,虽有零星出现,但由于缺乏营销推广手段,都未能形成气候,亦没有获得广大果敢人民群众的认可。
文化,是倍受当代人推崇的“软实力”、“精神遗产”和“思想资源”,但这些东西对果敢人而言却几乎为零。试问:一个缺少精神和思想联系纽带的族群,其精神如何凝聚?其思想如何统一?其人心如何团结?其价值又由何认同?假如没有族群的认同资源,果敢人的凝聚力就找不到落脚点和集中点。因此,果敢人若仍希望继续以一个民族政治共同体的形式存在,就必需要有一条或几条牢固的文化纽带,将其牢固联系起来。
撇开传承自中华文化的春节、中秋节、清明节、端午节等等传统节日不论,当前联系果敢人的文化纽带除了婚庆时的“打歌”和春节时的“打陀螺”之外,似乎再无其它。而且,打歌和打陀螺的文化娱乐形式并不被城区广大青年所喜爱,欠缺足够的影响力。所以,当前联系果敢人最强的纽带,就是这个族群在缅甸的“法定民族身份”。但是这个切身的政治利益,并不足以构成果敢民族人心凝聚的思想资源。真正能够让一个族群凝聚的是“认同感”、“归属感”和“民族自豪感”,而这“三感”的形成,却必须依赖文化艺术和宗教信仰的精神磁力。
关于果敢人的文化创造力,本文上节已有所表述。在宗教信仰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果敢人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某个宗教的教徒,因为果敢人信奉的只能算是鬼神崇拜,他们既信奉佛教的如来佛和观音菩萨、又信奉道教的玉皇大帝和太上老君,同时还把孔夫子那一套敬天法祖当作宗教来崇拜,概括地说,果敢人信奉的属于儒、释、道三者混合的多神教。而且,果敢人内心深处最敬畏的是“穑神”,相传此神在其被封成神之前是一位保境安民的武将,所以果敢的军队在准备打仗或行军前都会献穑。
果敢人的宗教信仰既没有明显的宗教特征、严格的教规和宗教仪式,稍微有些标志性的特点,应当算是每家每户中堂上供奉的“天地君亲师”牌位。然而,这只不过是儒家祖先崇拜和宗祠追远的变体,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宗教,而且,传承儒家文化的所有华人莫不如此。
有一些被果敢人自认为是“本民族文化”特色的东西,在近十多年来被中国云南省永德、镇康两县人民当作珍宝,挖掘整理、开发利用,成为当地政府和人民发展文化产业和旅游产业的丰富资源,并已被成功打造成了他们的地域文化名片。由于,历史上果敢、镇康、永德在新中国成立之前本属一家。所以,那些果敢人视为“果敢人所独有的民族文化、引以为豪的民族文化、凝聚果敢人情、人心的民族文化,其实并非完全是自己独创的,如今也已经不能完全说是果敢人自己的东西了。而这,就是不注重文化的族群的悲哀。导致果敢人将其“凝聚族群必不可少的文化资源”流为另一个族群的“原创”和宝贵资源。
永德、镇康两县当地政府早于果敢人重视并倡导举办大型的“陀螺大赛”、“山歌大赛”等民间文体活动,并曾先后整理出版了与果敢地区民间流传一致的“山歌选集”、“打歌调选集”、“民间故事选集”等民间乡土文学作品。出版的音乐作品涵盖“山歌改编”、“打歌调改编”。2011年由云南省临沧地方电网公司拍摄的《镇康回响.阿数瑟》系列原生态音乐故事影片,受到广大果敢人民的喜爱和热烈追捧。从该系列影片DVD在果敢社会的畅销程度即可反映出,果敢人对“打歌”、“唱山歌”的文化具有非常深刻的文化认同。然而,即便今后这一文化事业,做得再大再强,也已经不能为果敢人树立深层的民族自豪感了,因为,这一传统文化并非果敢人所独有,更不是果敢人的原创。假如,果敢人还不知重视“果敢民族”这一称谓在缅甸所具备的政治资源,谁能担保“果敢民族合法自主的政治权利”终将不会落入他人之手?或者渐渐在缅甸政治变革中消弥于无形?
对上面所引述的这段话笔者是这样理解的:
果敢人互相对待的方式,关系其族群认同。同时,也决定其族群是否将继续分裂式弱化,还是裂变式成长?“团结就是力量”这个道理固然知易行难;但是,倘若果敢人永远都像是一盘聚集不起来的散沙,那么,他们就必然遭遇随风飘散的命运!关于群体认同,徐贲在其著作《通往尊严的公共生活》中如此描述:“对于群体认同来说,还有比文化符号认同资源更深一层的公共生活因素,那就是公共生活本身的凝聚力和亲和力(信任、宽容、同情、荣誉等),公共生活是否具有亲和力,体现在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公共行为和言论之中,也体现在他们相互对待和相处的方式之中。”
(成稿于2014年7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