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有固定的供水房,就在教师宿舍后面的东北角上,一日供水三次,早中晚。
每次去打水,男女同学都排着长长的队,各自拿着半大的瓷盆来接水,不太大的水房里平躺着两个大油桶,一个装冷水,另一个是热水。油桶下面是大火炉,红红的煤火把水烧开后便是全三中师生的生活用水。两个油桶上面各开了块取水的大口道,油桶周身的锈迹斑斑在告诉着每位同学它久远的历史和苍桑的岁月。门口是竖着立起的又一个大油桶,管水的工友名王兔娃,这个空着的大油桶便是他的上方宝座。
老王小小的个子略微胖点,圆圆的脸盘,理着个分头。竖立着齐胸高的大油桶,他忽地跳上去,又忽地跳下来,那灵动的身子就象一只在山涧藤条上荡来荡去玩耍的猴子,两只眼晴滴溜溜的透着机警与干练。他利索地舀上水倒进每个学生的脸盆里,每人每次只能分得两马勺的水。
那时常常希望老王能多舀哪怕半马勺的水给我们那该多好啊!甘谷渭北甘礼线上是出了名的干旱区,在那个没有水窖更无机井和自来水的穷乡僻壞里,每人每顿饭能保住两马勺的水已是相当的不错了。
做饭需要冲洗的菜除了一颗土豆还是一颗土豆!那时的疏菜种类好象少的可怜,实则是同学们都穷的可怜。包菜和菜瓜、萝卜、大葱之类的,自家园子里有时也会栽种一些,天上不下雨的话种了也一样会旱死,菜就少得几乎只剩土豆了。
同学们平日里极少洗衣服,洗漱的水也得把小盆子支起来,水斜聚在下方才可冲洗,真不知道当时的那两马勺水同学们都是怎样分配后使用的。水,这个生命之源泉在三中那时稀缺的程度哪里是三言两语能说清道明的。
那份来自缺水,少水,又想水的日子,几乎影响着每个人的生活与心情。只有经历了那个年月,生活在那里的人才会知道,没有水的难堪是怎样的一种憋屈和焦渴。
每次打完水私下里,我们这帮小女生常常边在土台子旁做饭,边埋怨老王是如何如何的小气和抠门,只要用水就会不自主的念叨起他,对老王的怨气实在是怒冠千丈高。
下午放学大约一小时后水就会分配完毕,老王这才跳上他的宝座拉起了他的胡胡子(二胡)。他两眼眯成了一条缝,摇头晃脑的样子活像个古代念经诵文的私塾先生,神气活现,又滑稽可笑,他又是唱又是拉忙的不亦乐乎。有时他吼秦腔吼到高亢处脖子里青筋凸涨,口唇微颤,那个傻相呀只要想起,便是一帮女生笑死笑活的添加剂。他那欲醉欲仙的样子,好像做个天上的神仙恐怕还没他这个水先生的逍遥自在呢。“你看看你看看,老王的那死样子!”不知又是哪个调皮的女生小声的嘀咕着。
有次我们几个女生去打水又晚了点,只剩他一人在那里边拉边唱,
“刘彦昌哭得两泪汪,怀抱娇儿小沉香……”,
他唱得太入戏了,以致我们连喊四五声他才如梦方醒。那一刻我忽然间发现,老王可能深通音律对二胡的喜好也近入魔的地步,这一发现让我很快对这位掌水管家有了新的认识。这老王也实在是让人又恨又心怯,恨他不给我们多分一滴水,怯他只能背地里抱怨当面又不敢得罪他。
以后等着打水的空隙里,他拉的二胡会不由自主地飘进耳膜,让人听着听着就入了迷,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打消了对他的偏见,有时去打水听不见他的二胡声反倒觉得缺失了一种韵味。也许只有性情中人,才会喜文弄弦喜忧参半吧,我对老王的抵触情绪也就在这弦歌声声中日渐淡化。
后来有的女生发现了老王的规律,打完水他也会去做饭。水房的门也不知是他有意敝开着呢,还是无意间忘记了上锁,我们便乘机舀来几盆水存下洗衣服。有次我们几个女生正在舀水,
“我叫你几个死女子偷着舀水!”一声大吼从后背响起,吓的我们撒腿便跑,我因极度恐慌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人便滑倒在门口。老王急忙过来扶起我,“我照(看)把你烫着了么,小心点你咋这么疯呢!”明明是他吓坏了我,还硬说我不小心,这个老王咋这么不讲理呢,我在心里暗自反驳着他的强词夺理。他说完又给我舀了满满的一盆水递到我手中。本想今天被老王逮个正着,不臭骂一顿才怪呢。谁知他一反常态不但没有训斥责骂,反而过来又是问候又是察看,还舀了这么多的水给我。突来的变化让我一下子泪水婆娑,傻乎乎的愣在那儿一个劲的往下掉眼泪。
以后的日子,我们依旧在老王那儿打水,他仍在那宝座上高座,我们一边等水一边欣赏他的自弹自唱,从《三堂会审》到《苏武牧羊》,从《大战金沙滩》到《斩秦英》等等。哪个没有电视也没有音响的年月里,只因有了老王的那些个二胡曲,让本来枯燥乏味的校园生活平添了几分欢笑,几分热闹,小小的水房门前,从此便成了我们听戏的开心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