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空在苍山修炼十八载,泡的是甘冽的冷泉,迎的是苍山的寒风朔雪,练的是一身金刚不坏的骨和无情无义的心。
师兄弟们都赞他是千年难遇的奇才,生来便有仙根,未出世已成名。作为苍山首徒,他要走的是人间正道,要挽救天下苍生,他是剿灭魔族,统一天下的希望。
各大长老为他占卜,无不赞叹他命格之好。人九死一生的修炼渡劫于他不过入定小憩,难以揣测的仙术道法,他习过就能以一推三。
为助他潜心修炼,苍山更是特意划定一处供他修炼之地,每日由长老授课。
勤俭如他,无人旁侍,长居于茅草屋;聪敏如他,堪破玄机,却也曾陷入迷茫。
长老告诉他,练剑需有剑心,修道需有道骨,而这两样都需要你不染凡尘之事。
可常常来看他的小师弟最常说: “师兄啊,你应该下山,去看看人间烟火味和美人香,去看看山下的浮世繁华,去那万丈红尘里走一遭,才算是活着了。”
那时的他更愿意相信小师弟说的,因为他至今不知何为活着。他的心中有天下苍生,却没有血肉。
直到她的出现,他的心中不知不觉只剩下她一人。
初时他只觉她是只初初修炼成形的精怪,她笑着对他说:“你好!我叫宝贝儿。我以后能常常到这里来玩吗?”
他虽然觉得宝贝儿这个名字有点奇怪,这个要求也很奇怪。但看着映入眼帘的明眸皓齿,万千个念头在心中百转千回,最终还是脱口而出成一个“好”字。
既无作恶那便任由她去了。
那知后来她真的夜夜到此,时而为他带一笼糕点邀他细尝,时而撒娇耍赖与他练剑嬉戏,又或者在他身旁絮絮低语。
他觉得她是特别的。
有时她讲山下那家王寡妇嫁给了李老头这样的乡间趣事博他一笑;有时撒娇耍赖邀他去河间摸鱼;有时与他琴瑟和鸣,好不逍遥;有时又突然严肃的说出一些奇怪的言论:
“其实,妖魔中有善良的,而人族也会有坏的。”
“人魔也可以和平相处。”
...
她喜欢喊她空,这一个字能叫她喊出千百种柔情来。
但是却换着法让他的喊她,今天是个“娇娇儿”明天又是“心肝儿”。
他也曾问过她真的的姓名,她却只是转头顾弄那堆花草。
时间久了,正值热血的男儿冷泉泡的再久也难抵美人的夜夜娇缠。
何况骄傲如朔空,凡事难入眼,一入眼便入了心,动了情。
他把她比作一场美梦,夜夜沉沦,不愿苏醒。
但那天她就着清风和花香递给他一杯酒笑着问道:“你愿不愿意和我去看一个更大的世界?”
他终究是没有接过,他知道那杯酒是最甜的葡萄酒,他也知道以后的夜晚没有她了,这黄梁一梦终须醒。
她成了十八载寒风朔雪中流恋的温柔,但正道的责任压在他的肩头,以至于他觉得这分温柔是一种奢望。
他只能将她生辰时赠送的玉佩,用红珞子系挂于脖颈,靠于心间,聊以慰藉。
他只能更加刻苦的修炼,让成群的法咒冲淡他心中的不舍与留恋。
几载春秋轮回,酝酿已久的人魔一战无可避免的开始了。
朔空带领着各门派一路势如破竹,战无不胜。
几个小的魔主已经被俘虏,很快就攻打至魔界大本营。
两军对峙,战场上朔空手持伏魔剑,一袭白衣,凌空飞行。
而对面魔军统帅竟是一名头带黑纱的女子。修士不由得嗤笑,魔界居然派一个女人来领兵,是不是魔界没人了?
只有朔空知道,那人的身段像极了他日思夜想的心肝儿。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说不通,又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不知何时响起了笛声,朔空只觉得头痛欲裂,从空中跌落地上。此刻在一旁的小师弟,急忙过来向前似是过来搀扶,却突然掏出了匕首刺向了他的心脏。
人未死,玉碎,仅剩一根红珞子在脖颈间摇摇欲坠。
破碎的玉发出光芒,那道光芒直冲朔空而去,混合着笛声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他感觉自己快要被炸裂了。
他支撑着身体站起来,猩红的双眼不可置信的盯着自己最信赖的师弟,转而又看向那名吹笛子的女子。
最信赖的师兄欲杀害自己,最心爱的女子欺骗了自己,真是可笑!
他一生以苍生福祉为己任,忍痛割舍他的心肝儿,可到头来,最亲近的苍生却一个个都想要他的命!
他坚守的正道还有什么意义?是人,是仙,还是魔有什么重要的呢?
他放任自己体内的力量,掺着怨念的灵力涌出,将一根根仙根炼化为魔骨。
那个要走人间正道,拯救天下苍生的少年终究还是入了魔。
他感觉自己正逐渐失去意识,只能听见那悠扬的笛声。
朔空为魔族所控,带领魔族大军进行反攻。虽然人类失去朔空,但是师门势力还是不容小觑,人魔实力悬殊。
朔空因为傀儡之身感觉不到疼痛,浑身布满刀伤,血液染红了白衣,但他仍然在疯狂地战斗。
魔族公主从看到他受的第一条伤开始,心便揪起来,她心中已悄生出一股异样。直到第二条,第三条...
她开始慌了,赶紧催动术法停下来。但是,魔笛一旦发动,哪有收回之法呢?
她焦急地试吹好几首曲子,前面的身影仍然不为其所动,只是不停地奋勇杀敌。当然,他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
就在她着急得快要哭出来时,她看见他师弟拔出鲜血淋漓的寒刀,而他浑身是血的身体渐渐倒地。
“空!!!”
虽然朔空已经重伤昏迷,但大战仍持续了一个月,持续扩大的战场内,植物饮食的是鲜血,鲜血顺着土地的裂缝,缓慢的蜿蜒流动,肢体残缺不全的尸体被随地掩埋,天空黑了脸却流不出一滴泪,颠沛流离的人们等来了最终的结局:
魔族公主韵珑一统人族两界,自封帝君。
后史书记载,帝君在位仅三月,人魔平等,大地重现生机,百姓富饶安康,她开始了一个新的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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韵珑将破碎的玉拿在手中,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她都要唤醒朔空。如果空愿意不提苍山往事,她就放弃帝君之位与他厮守终生,如果不愿,如果不愿那便放他走吧。
起初,她确实是因为自己的私利接近他。但是后来,一切的变化都没有按照她的预期走。她翻遍所有的古籍禁书,终于找到解除之法。
古书记载:中蛊之人,若需解除,需要下蛊之人以心头血喂养七七四十九天,待中蛊之人与下蛊之人血液融合,即可解除。但此法对下蛊之人损伤极大,所以此书被人封存,列为禁书。
朔空不知道自己过了多久才醒来的,好像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他已经不想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了,纵使到现在这般境地,他想的念的还是她的娇娇儿,宝贝儿。约莫魔族人都会下蛊吧!
他醒来时正躺在自己苍山上的小别院内,她正在摆弄着花草,如原来的每一夜一般的模样,只不过如今是白天。
见他醒来她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着说:“你好!我叫韵珑。我以后能常常到这里来玩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魔族公主!耍我一次还不够吗?”
即使想她想得紧,他觉得自己也该教训下她。便撇开头不看她,再看一眼该忍不住了。
韵珑也不气,就像原来絮絮低语般自顾自的说道:“我确实是骗了你,我也承认我最初的计划就是接近你,用玉里面的魔力配合笛声让你入魔。可我也给过你机会,那天那杯葡萄酒是你若喝了,便可不受笛声控制,是你自己放弃的。”
说到此处韵珑气的把好好的花揪成一瓣瓣的,顿时满室花香。
“还有你那白眼狼的师弟可不是我搞的鬼,就是嫉妒生恨,我还替你报了仇。”
说到这韵珑的声音不禁委屈的抽噎起来,朔空心头一软,低声道:“那你当时也应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你们人族自己身在光明中便觉得黑暗是错的,我敢告诉你吗?你那时不是也觉得魔族万恶不赦吗?”
“嗯。”
“你!早知道不救你了!你若不带着那玉,我才不把你唤醒呢!”韵珑为自己找理由的机智佩服不已。
“我若不带着那玉,我自不入魔,又何来唤醒!”
“啊,你这人...”
朔空一手把韵珑揽入怀中,他知道的,他昏迷的这些日子,有个人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碎碎念念的,还天天给他喝难喝的东西。他想抓住她,他拼命想醒来,就是突破不了那层束缚。
“好了我的心肝儿,我错了,你永远是对的。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那晚,风很轻,花很香,你很美。”
“那晚啊,风未来,花未开,是你的心在动啊!”
皓日之下,草屋之内,两人四目相对,在清风与花香中拥吻在一起。
从此天上人间再无魔教公主与苍山首徒,只多了对恩爱两不疑,永世长相守的小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