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决心学刀的那天起,阿喜就告别了有姑娘的日子。
本来么,姑娘爱干净,爱优雅,有喜欢剁人的么?也是有的。不过那些喜欢这个的姑娘,阿喜觉得自己更有必要离得远些。
他的天赋还算过得去,功夫下得也还行,这让他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大刀宗的选拔,成为了一名年轻的大刀子弟。这把阿喜的爹妈给乐坏了,大刀宗啊,乡里乡亲都知道的大门派,据说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大刀宗的分支哩!爹妈逢人就得说几句,变着法的高兴。
“哎呀兔崽子总算有点出息,找个宗门混口饭吃,比我总是好多了不是?”
“嗨!也没多厉害!据他说呀,能进问剑宗的人多了去了哩!”
“啥?你问有多少人报名?哟那可多了去了,估摸着得……好几万人!哎呀他呀能进去也是运气,呵呵…”
……
但阿喜知道自己不喜欢学刀,他喜欢剑。就是那种一只手就能翻出花,舞起来又轻松又好看的剑。所以又是为什么要学刀呢?阿喜也不知道。据大家说是很多人都跟阿喜一样,嫌弃舞起刀来又累又笨,所以更爱学剑,这么一来,学剑的人是不是特别多?学刀的人少了,是不是出师压力会小些?而且,剑嘛,千变万化,修武更要修心。各大门派的剑技专利日新月异,武侠报里也有专门的剑法模块,已经延续了好多年,一般人真想学出点样子哪有这么容易?
所以,学刀好,学剑拉倒,学刀防老。
阿喜不喜欢学刀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叫阿喜。
这名字能是个霸气凌云,一刀开天的刀客的吗?
想象一下,紫禁之巅,宿命对决。对手拔出肩上佩刀,凛然的杀气如潮水般汹涌而出,“锵!”一声,刀剑对准了在屋檐这头的阿喜。
“来者报名,本座刀下不生无名之魂。”声音清冽干脆如刀。
阿喜也这么酷地现出兵器,宝刀森然白净,还要胜过对手一筹。
“我是阿喜。”
“咚!”对手于紫禁城屋顶坠楼,卒。
还打个屁啊打。
但是既入宗门,至少应该把自己的本分做好对不对?阿喜是个很乖的孩子,所以他没有落下过一节刀课。刀师傅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对阿喜这个孩子十分满意——在剑道盛行的今天,很少有阿喜这么好的苗子来学刀啦!所以师傅们对阿喜很好。
有那么一刻,阿喜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吧心思收一收,就在这好好学刀?师傅们对他好,自己学得也算不错,而且爹娘又很满意自己的成绩,现在全村老小都知道,村头乖孩子阿喜进了问刀宗,出息大了去了哩!
而且学刀……确实也是很有用的吧?没见每年武盟会武之时,那么多评委都是背着一把刀,长刀、片刀、宽刀……刀的长相和评委一样,都各不相同,比较相同的地方是这些人都有一张“看什么看再看砍你”的脸。
阿喜可能本该这么下去的。如果她没见到会舞剑的阿意姑娘。
这是深秋整齐的麦田。雨水越是滋润,颗粒就越是饱满;夕阳越是好看,浪花就越是金黄。一望无际的灿烂田野,一刻不停地堆迭着麦浪。“刷”地一下从远方袭来,又“刷”地一下不知跑去什么地方——但终于它们跌落在收割的分界线上消失不见。
收割过的麦田同样整整齐齐,阿喜就躺在这光秃秃的田埂上,嘴里叼着麦穗看盯着通红的火烧云。少年和晚霞都美好得令人发指,但少年的内心却不怎么美好。有时候麦子长势太好也不一定是好事的,就像对于阿喜来讲,割过的麦田才不会遮挡天空的视线。
“似清未清,傍月之星,欲醒不醒,儿郎思卿……”,他忽地又坐起来把嘴里的麦穗怼成好几截,“唉思个屁的卿,都什么破词!劳资还是思刀吧……”,阿喜又躺了下去。
在田埂上的少年这,风靡儿郎间的名曲就如此一文不值了呢。
“咚——!”远处有什么东西落下,扬起漫天尘土。这让阿喜的终于不再纠结到底该思卿还是思刀。声响很大,明显不是凡物坠落。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决定——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去围观。
“小爷这是要发?不会是什么天外宝铁吧!”他抄最近的路跑过去,耳旁生风。少年从田埂冲进麦田,就像一把尖刀切开金色的黄油。突然间,有声入耳。阿喜悄悄地循声而去。
透过麦杆的缝隙,他看见一个瘦猴精模样的男子,嘴边的黑痣快有嘴巴那么大,“意姑娘,别挣扎了,带上定心剑乖乖跟我们哥俩回去,到时候公子一开心没准还赏你个小妾做做,哈哈哈哈!”
“嘿,嘿,嘿,哥,哥,说,得,对。”旁边瓮声瓮气的高大男子……巨大男子摸着自己的大光头接话道。他真的巨大,瘦猴站在他边上刚够一只胳膊的分量,一颗光头又大又圆,又亮。
“你看连我宝贝弟弟都说我对,意姑娘聪明伶俐想必不会拒绝才是?”瘦猴蹲在土坑边上,饶有兴致地对着坑里说话。
“嘿,嘿,嘿,不,要,拒,绝……”光头再接话,又摸脑袋,那脑袋仿佛就又亮了一些。
“我……我呸!老娘我就是死也不要见那个娘炮死变态!有能耐你就下来!看我死前能不能先削下你那大~黑~儿~子!”坑里传来少女的声音。
“嘿,嘿,嘿,大,黑,儿,子,大,哥,她,也,说,大,黑,儿,子……”光头的脑袋更亮了,眼睛好像也亮了一丝。
“你他娘……呸!你给老子闭嘴!”瘦猴给了巨人一脚,他俩可不是一个娘么?额头青筋暴起已是气急,“你……嘿嘿,你!找!死!”
江湖中有杀律,犯杀律不共戴天。杀律有什么呢?很多的:杀人至亲,坏人美事,夺人所爱,戴人绿帽……瘦猴的杀律就是不允许有人笑他的痣,更别提仇家们都说这颗痣是他的“黑儿子”——瘦猴年轻时中过奇毒无法生育,这在圈子里不是秘密。
“找,死!大,哥,说,得,对。”光头又摸了一下自己的头。
恨恶皆壮胆,瘦猴也顾不得许多,大不了把这丫头削成人棍再连人带剑拎回去就是!掌心微动,阴森渗人的破碎大斧已在手中。如此轻巧的人却使这笨重的大斧,当真是缺啥就对啥倔强。这斧头大开大阖之势,眼看就快龟裂,却又浑然一体。
半残斧!既见半残斧,半死不残不为苦!
死了才苦。
脚尖轻点,瘦猴已离地三尺,无声不起土,这是上乘轻功。功虽轻,力却沉,上升之态犹有尽时,瘦猴身形开始下降,加之下坠大斧的致命威力,坑中女子只怕要直接被砸成飞灰。近了,更近了,瘦猴的神色在真气光芒映照之下更加狰狞。
也就是在这时,“锵!”有一道剑光刮过。
秋风过境,野火燎原,天地间再没其他色彩,生机在寂静里化为粉末,狂风般席卷而来的亮光,映射瘦猴惊恐的脸!
阿喜藏身处的麦秆被波及,吹得东倒西歪,他本人也被风沙刮得睁不开眼。等到风烟平息,他睁开眼,整顷整顷的麦田被削了个干净,天空中飘落着金色的雨点,细看之下,却是那些饱满的麦粒在欢快地舞蹈。
静,死一般的寂静。
但寂静没有持续太长。
“诶,嘿,嘿嘿嘿,卧,槽,太,太吓人了,快,快跑啊!!!”光头的语速连同脚速都前所未有的快。腹黑的憨厚汉子,一溜烟已经没影。
阿喜很难受。跑不跑?那剑光明显是坑里的少女挥出来的,还有那啥剑?哦对,定心剑,她的心是定了,小爷我的心怕是死了大半,要再来一剑我怕是要去当傍月之星了。溜吧,溜吧,三清道尊在上保佑弟子平安……
脚下抹油,说走就走。阿喜挪了一步,没动静。再挪了一步,还没动静。他长吁一口气,又挪了……
“嘶……嗷!那……那个谁,给老娘过来。”
阿喜一张脸就苦成了瓜。“前……前辈,您叫我?”
“废话,这……还有别人吗?快过来,不然老娘我……活劈了你。”
“可别,小子这就过来,这就过来,嘿嘿……”慑于淫威,阿喜小跑过去,只见下陷的地坑中间有一黑漆漆的坑,丈许宽,不知深浅,前辈应该就在下面。但阿喜不敢再过去。
“前,前辈?您在哪儿呢?”
“你,瞎了吗?老娘在下面呢!还不快把我弄上来!”
“哦哦,前辈,这就来!”阿喜小心翼翼地挪到洞口,趴下一看,两人多高的坑中瘫坐着一名少女。一席青衣连同脸上都沾染尘土,却也能看出柳眉杏目,身量苗条,美人一个!只是眼神凶狠得紧。
阿喜更难受了。生平见到最漂亮的女孩居然是在坑里,更别说这女孩挥手就能让自己死几百次。
“看什么看!还不把我拉上去!”
“哦哦,前辈,来,把手给我。”阿喜伏身探下,努力地递出一只手。
“切……要不是内元消耗一空,老娘还用个菜鸟拉。”
阿喜脸上的笑容就是一僵,但没停。
“来了啊你可拉牢了!”少女用力一蹦,跳上一人许高。“啪”的一声,她抓住了阿喜伸下的手,接着“咚”的一声,两个人都摔在坑里。
“嗷——,疼啊疼,嗷——我死了,别杀我!我已经死了死了——”
“你,你个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拉不住!我,我劈了你!”更加灰头土脸的少女抓起宝剑作势就要砍来,阿喜忙缩到洞内一角抱头。
但少女终究还是没有砍下。阿喜偷偷抬起头,看见她独自气呼呼地坐在一旁。
“算了,杀了你怕脏了我的剑,等我恢复些内元再说吧!还有,我叫阿意,别叫我前辈,多老啊!”说完便顾自打坐。
“好,好的,意前……姑娘。”剑?就是那把挥出绝世剑光的剑吧?看上去也并无出彩之处。阿从剑柄看到剑身,从剑身看到剑尖,再到一旁放着的剑鞘。很奇怪,这看起来稀松平常的剑,他越看越喜欢,越看眼神越是明亮。
似乎奇怪为何如此安静,阿意睁开眼,看见阿喜那星星般明亮的眼,里面是那种毫不掩饰的纯洁喜爱——阿意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的剑了。
“喂,你,看啥呢?”
“啊?”阿喜忙收回目光,“看什么?”
“别装了,我说定,心,剑。”
“不不不,怎么会呢意前……姑娘,姑娘的东西就是姑娘的,在下绝无非分之想!呵呵呵……”阿喜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正直爆了。
“切,喜欢就是喜欢,还不承认,再说我还能怕你个菜鸟有啥非分之想,呵呵呵。”
阿喜又僵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快有师父们说的走火入魔之兆,至少肝隐隐作痛。
“破剑一把有什么好的,不知道多少人想杀我。唉,还是像你这样在宗门里老老实实学刀来得舒服啊。”
“就觉得,嘿,剑客的生活挺精彩的……”
“精彩?”
“啊精彩啊,你看前辈你纵横天下,哪怕刚才那凶险之境,再到后面一剑破敌,再……”阿喜突然兴奋起来,嘴里的话倒豆子一样往外冒。
“停!看你穿着是大刀宗弟子,你不喜欢刀?”阿意奇怪今天怎么跟个菜鸟说这么多话。
阿喜有些犹豫,但还是缓缓点头,然后又立马摇头,他好像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那你——喜欢剑?”
“我……我也不知道。”
阿喜觉得这一切真是难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