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家那块,当时有大通炕的人家还是挺多的。
我家的大通炕在正房里,爷爷睡,有时候我和文文也睡。但我们最多也只占了挨着窗户的那一格,冬天烧炕也是只烧那一格就够睡了。靠里面的一格除了放放东西就基本闲置着,但过年的时候例外,村里有喜事儿、丧事儿的时候也例外,那种时候,总是会有很多亲戚需要留下来过夜的,但办事儿的这家子仅有的几眼土炕又不够睡,客人们就会被分配到几个邻居家里了。平时,大通炕闲置的那一块只躺着爷爷的几件旧衣服、一张油布、一把除尘刷什么的,再就是我们晚上睡下时,也会放一放脱下来的衣服。
要说的是,每晚睡前的时光。
我妈平时这个时候总坐在厨房炕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织毛衣,或者纳鞋底什么的。我和文文两个小孩子闹腾起来动静挺大,就经常会被赶出去,院子里又黑漆漆的,挺可怕,就只能跑到爷爷住的正房里。那里才是可以让我们肆无忌惮疯玩的地儿。
爷爷去大门外给驴添些夜草的空挡里,我俩就一起头顶着他的棉被,在大通炕上瞎摸着走动,磕磕碰碰地,跌作一团,笑闹作一团。直到大铁门从里面被上锁的“哐啷”声隐约传来,悟在被子里的我俩便会立刻掩了嘴,屏了呼吸,和被子一起“堆”在炕上,一动不动,作石头状,和刚进门的爷爷玩起了捉迷藏……也不知道爷爷是不是故意没注意到我们,反正他进来了也不搭理,而是径直到柜子上挤了牙膏,兑好温水,到柱子旁边那个夜用尿盆里刷牙。我俩就愣是当他从头到尾都没发现我们,继续闷在被子里,掩着嘴咯咯笑,笑得肩膀发抖……直到爷爷收拾好了一切,走过来一把揭掉罩在我们头顶上的被子,同时惊呼一声:你们两个怎么在这……我们才欢呼着跳起来跑掉了,心里是那个得意!那个兴奋!
爷爷早早睡下了,撩起枕巾裹住自己才剃了没几天的光光头,说夜里凉,光头容易感冒。他将左手伸出被子外面撑着一本书翻看时,我和文文就分别站在大通炕的两端,如同站在一个排球场上,睡在中间的爷爷就是那张中立的球网——丢枕头的游戏就要开始了。我俩的枕巾被扒下来各自反绑在了头上,两个枕头就被翻肠倒肚,各种扔着玩儿。一边扔过去,一边接住的游戏,结果呢?是摔到墙上、窗户上、地下、顶篷上、爷爷身上的次数居多。每被扔到爷爷身上,他总会“啊呀我的腿”、“唉吆我的肚子”地吼上这么一句,就又接着继续看书去了,这可把我们乐坏了,之后就会有意无意地只往他身上丢。玩的忘乎所以了,就把衣服、油布、刷子、枕巾,一切能搬得动、拾得起来的东西,全部抛来抛去,弄得满屋子狼藉。
爷爷再也不理我们,还意犹未尽的我俩就寻思着撩他的被子——据说爷爷屁股上有颗痣,还很大。这真是新鲜事儿!也不知道是谁告诉的我们,想了好久,原来是有一次爷爷感冒,来给他打针的医生说的。那医生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年纪轻轻,双脚就踏遍了榆林大队的各个角落。这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他说起话来都没多少顾及。可能是那次他打完针,碰巧我和文文进屋,就拿“痣”的事情来逗我们。如今想起来,就想一睹为快。我们嘘声悄悄靠近爷爷,分别抓了一角被子,小声念:一、二……三刚数完就协力撩起了被子,撩完才发现方向错了——两个人站在同一边……最多也是给被子里扇进去一阵风,而且还引起了爷爷的注意,下次更不好得手了!于是,我们假装玩别的,等待时机。这次我们抓的是爷爷脚下的两个被角,喊着一二三,成功撩起了下半边被子——我们太小,被子太重,再者,爷爷也立马翻身起来,吼我们的同时又扯好了被子。但就算没有这一切,我们也是不可能看到那颗“痣”的,因为被子揭起时,我们清楚地看到人家穿着条线裤呢!
爷爷警告我们:再翻被子,他可是会感冒的!再翻被子,他将要打我们屁股了!我们自然不依,还要扯着被子玩,于是,他就将几个被角全部压到身下,让我们随便扯,我们使了全部的力气,当然没有扯动丝毫,还那个累呀,就乐的爷爷咯咯笑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