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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和罗宥见面,我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竟有些陌生,好久没有好好打理自己了,镜中人谁会爱?于是搬来了久违的武器,精心修饰了一番,遮盖了一部分失恋带来的颓废。虽然我说过“悲伤不过二十天”,但要真正做到不悲伤,仅靠文字的宣泄显然是不够的。
失恋的第一百二十一天,我还没有做好开始一段新恋情的准备,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与罗宥见面,还鬼使神差地化了精致妆容——我曾逆流成河的悲伤啊,你究竟淹没了我多少绮丽的梦?
每个女子,潜意识里总是渴望被爱的吧?
我和罗宥经常视频,彼此的面容已经烂熟于心,不需要定什么接头暗语了。我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几分钟。本来,我是很守时的——急诊室的护士,时间概念是非常强的,最看不得别人迟到。可是那天下了火车走没多久,鞋跟掉了。第一次见面哎,我总不能一颠一拐地出现在粉丝的面前吧?那形象也太差强人意了吧?那也太让人没心理准备了吧?护理书上说要想让人有良好的第一印象,外在形象十分重要。所以我临时去买了一双鞋,结果就迟到了几分钟。几分钟倒也刚刚好,不至于让人不耐烦,又能平复一下彼此迫切的心情。
车站出口处,罗宥满怀期待地盯着每一个走出来的人,当他终于看到我时,眼神很明显地跳跃了一下。我知道此刻我的瞳孔定然也瞬间放大了——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匀称,阳光,虽然眼睛有点小,却炯炯有神。
第一印象,很重要!
罗宥傻傻地看了我一会儿,嘴角一扬,坏笑道:“偶像,终于见到活的了!”
“切,敢情你以前的偶像都驾鹤西去了?那你还是别叫我偶像了,放我一条生路吧。”我巧妙地转移了他对我的打趣,轻松活泼的语气也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
罗宥小心翼翼地递给我一个礼品盒,嘱咐道:“要小心哦。”我很好奇,第一次见面,他会送我什么呢?还要我小心——易碎品?恐怖小生物?好在不是抱着一大捧花来的,就已经比较合我的口味了,礼品盒里只要不是躺着女孩子都喜欢的饰品,我都不会拒绝。我简直有点迫不及待了,用眼神作了询问,罗宥微微一笑,右手抬了抬,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三下五除二地打开包装,竟然是一瓶已经长根的风信子!一个象烧瓶一样的花瓶,风信子的花球正好卡在瓶颈,下面是满满的洁白根须,沿着它能够生长的空间,先是向下,再绕着瓶底转圈,象圣诞老人夸张的胡须,而上面的花球才刚刚冒出点点新绿来,象个害羞的女子,尽把美好隐藏。
我毫不掩饰我的欢喜。
有人说,忘记一段恋情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我为什么要痛苦地活在别人的快乐里?
风信子花开的时候,满室生香,满心芬芳。
第二章
A
玲子一脸惊恐,象见着鬼似的,边跑边嚷:“肥八婆来了!肥八婆来了!”
刚才还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小麻雀”们第一时间同时噤了声,惊慌失措地相互张望,彼此担忧着。玲子重申:“我刚才看到她的小跟班拿了一袋药往这个方向走的,她正在打电话,语气很差,一会儿我们肯定又要遭殃了。”
大家似乎遇见了瘟神,一筹莫展。玲子已在哀求护士长:“护士长,你上吧,她也只有面对你时还有张人脸。”
护士长未置可否,扫了大家一眼,最后把目光定格在穿刺台上。
今天我主治,素心辅治。我正在给一个病人穿刺,成功、固定、调滴速。感觉到背后齐刷刷射过来的目光伴随着屏气凝神的小心翼翼与心照不宣,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象电影里高清慢放的画面,瞬间定格成了永恒。
我回转身,以血肉之躯挡过一道道利箭,没有箭矢折断落地的声音,也没有刺入肌肤的“嗤嗤”声,因为在我转身的一瞬间,大家不约而同地收回了目光。玲子拉着我的手:“一会儿这个肥八婆来了,你千万少说话,控制自己的情绪,千万千万!”我用表情表明我的疑问,玲子悄声:“她来了,你谨记。”
这是怎样的一双手啊?一扎止血带,象开水烫过的猪蹄,红红的,肉肉的,看不见一点线索,摸上去是一堆软塌塌的肥肉。就在我专心致志扒开一堆肉,露出一根隐约的小血管之时,她很夸张地“啊”了一声,吓得我赶紧收手。她白了我一眼:“你新来的吧?会不会打啊?不会打别逞能,叫你护士长来。”
素心回转身看了一眼:“护士长不在。”又指指我:“她,从上海大医院来的。”
“上海来的就这个水平?还不如我们本地的呢,找来找去,皮都被你拗疼了,还没找到!看看,我的手都被你结紫了,手脚利索点。上海混不下去了吧?······”
护士长瞬间蒸发,没有援兵,没有退路,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惶恐神情,没有人愿意主动插手这烫手山芋。我只能孤注一掷,硬着头皮上了。扒开血液,看好血管,迅速消毒,立即进针——终于见回血了。
我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伴着叶落的声音。
对于那些趾高气扬、颐指气使、目中无人的病人,我比他们还要“目中无人”,我只看手,专注地寻找一丝丝蛛丝马迹。管他是什么夜叉煞星?——曾有人做过实验:当人和狗狗对视时,不论人的眼神是友好的还是敌对的,时间一长,狗狗都会发起进攻。我要防止被狗咬,只能采取“鸵鸟政策”。我不看他们,既不会被对方的气势压倒,也不会泄露我的反感情绪,摆在我面前的仅仅是一只手而已,与长着这只手的人无关。我以我的专业素养研究判别这只手上可用的血管,仅此而已。
把盐水交付于她时,我从容注视了一下这位引起不小悸动的人物的尊容:才四十几岁的年纪,已发福得没了人形,腰围应该大于腿长,虽穿着几万元的皮草却怎么也不显高贵——土土豪!脸上抹着厚厚的粉,但还是有些活跃的雀斑任性顽皮,原本应该算是美目的双眼深深地陷进了肉里难以展现其光彩,嘴唇涂成了鲜红色,象是刚喝过血还没来得及擦拭,加之一副看什么什么不顺眼的神情,难怪同事们都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呢。这神气,真有可能把人给生吞了。
据说是当地一家民营企业的老板,据说除了有钱还是有钱,据说每次来,看病只是顺带的,骂人才是主因。
治疗车吱嘎吱嘎地响起,护士长推了一车耗材终于回来。
玲子一脸兴奋地帮着卸货归整,并把刚才那一幕再现给护士长,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佩服。护士长淡然道:“嗯,不愧是上海大医院里出来的,心理素质过硬。”
素心边打盐水边小声嘀咕:奇怪,以往不都是到月底才领材料的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