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抛弃了一条生命

文|风华争A
01

新年过后,几场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屋顶,院落,车道,田野,一片白茫茫。坡上的几株蒿草挑着几片枯叶在凛冽的寒风中打着哆嗦。

阳光穿过窗棂洒在炕上,猫儿懒懒的打了个挺,随意扫了几下尾巴,呼呼地睡着。

我斜依着窗台,翻了几页《青年文摘》,顿感疲倦,努力睁大眼睛,可是不管用,眼皮象坠了铅。挣扎不如顺从,干脆睡去。

……

“这大白天的怎么就睡上了?”

妈装汽车刚回来,一脸煤灰。斥责夹着凉气涌上炕。

“嗯……啊,阳光刺眼,眯着了。”

我睡得正香,听到妈叫,慌忙爬起,边抹嘴角的汗喇子边吱唔着说。

“小凤,你有点不对劲吧?这两天脸色不好,你感觉咋地?”

妈摘下帽子和手套,打量着我的身体。

“啊?没有!妈,我没啥感觉。”

我躲开她的目光,本想补句“就是觉得困”又急忙咽了下去。

“这个月你来身上(月经)了吗?”

这几天惴惴不安,最怕她问起这事,忐忑也没用,不知怎样应付过去。

“还差几天,日期还没到。”

我嗫嚅着,心如鹿撞,为掩饰慌张我穿鞋下地去了茅房。

其实上个月的昨天就来了月经,我的月经时间一向准确。我清楚记得那天妈说的话:你千万别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到时别说我打断你腿。

我明白“丢人现眼”指得是啥,可是这回我真要没出嫁就大肚子了。怕!如一团黑影袭向心头。想哭!又不知藏在哪里。我心如火焚。

茅房里蹲到腿发麻也没想到一个好主意。犯困,慵懒,胃口不好,这些都是怀孕的征兆,怕是真要被我妈打断腿了吧!厉声的警告如屋檐下吊挂的冰锥,刺得我头晕目眩,手脚冰凉。

02

高考落榜打击了我,也伤害了我妈。我家并不富裕,爸一个人上班,妈平时跟车装煤赚个十块八块贴补家用。一想到女儿考上大学,她就浑身来劲。做梦也没想到我辜负了她。

想到这里我觉得对不起她,最不可原谅的是高三最紧张的阶段我居然和邻居家的文艺谈起了恋爱。初恋如一颗粘了芝麻的糖藏匿于书包里。偷偷品尝,暗地欢喜。

文艺是我家邻居,初中时我俩是同班同学,上学放学路上经常一起走。他考取了省中专,我去了局高中。鸿雁传书,暗生情愫。我深知落榜和早恋脱不了干系。

得到复习无望的消息后,我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嫁人,二是打工。两条路都很迷茫,走哪条都没准备好。仿佛昨天我才离开课堂,想飞翔却张不开翅膀。

妈不喜欢文艺,他比我矮,看外表我俩也不般配。而且他也家境贫寒,中专毕业后分配还没着落。

跟车装煤时一个叫冯海的司机妈倒是比较中意,我也见过他,吃苦耐劳又高大帅气。但我还是深爱文艺,初吻给了他,他才是我要嫁的人。

一天午后,我和文艺趁他家人都不在时,禁不住诱惑,偷吃了禁果。羞涩,好奇,想探索彼此身体的秘密。没想到,一次,只一次就埋下颗炸弹在身体里。

03

我慌了神,抚摸着肚子,怀孕就象怀了鬼。我盼望肚子痛,难忍的痛经也会让我欣喜。调经要喝益母草膏也变成了奢侈的东西。

我使劲捶打按压着肚皮,希望把那个水泡或肉团的东西挤出去。幻想它就是“所罗门”的妖怪一天天撑大我的身体。我直想撞墙,或者出场车祸死去。一百种死法从心底升起,顺烟囱向空中缓缓飘去。

院子当中,觅食的麻雀在残雪里跳来跳去。一根橡皮筋半掩在院角的柴垛里。

我拼命地跳皮筋,单脚跳,双脚跳,单双交替跳。皮筋疯狂地抽打着地面,雪和尘飞扬。手心攥着汗,头发打了绺,气喘吁吁。奈何这些徒劳没跳来一丝我要的痕迹。

这件要被打断腿的丑事,如一块巨石压在我心底。我琢磨着如果哪里能找个细长的钩儿,钩出身体里那个不知是血,还是肉的东西就好了。

正月十五已过,屋内木箱上摆着一盏纸糊的红灯笼。盯着破碎的纸,我的眼前忽然一亮,红纸,对!我要红纸!

“妈,我来身上了,今天刚来!”

红纸浸在水里,红的水滴在卫生纸上。我把它丢进茅房里。一切做得天衣无缝,我对妈撒了弥天大谎。

“嗯,那就好!姑娘家家的要自重。别总往人家跑,还没订婚呢!”

妈的话不轻不重,捣着我的心。心更乱了,我象只没头的苍蝇撞着门窗,却找不到出去的方向。

04

躲过月经风波,我找文艺商量订婚的事,因怀孕而订婚就象一道咋也解不开的几何题。这却是我唯一能用的缓兵之计。

“小凤,这太突然了,我都没准备好。”

文艺一脸懵逼,说话都少了力气。

“你爱我的话,就先把婚订了吧!不然我妈那关别想过去。”

我只能找文艺商量对策,订婚后择日结婚,一切还来得及。

“凤儿,爸妈供我读了三年书,没一丁点家底。我……我不想这么快结婚让家里喘不过气。”

文艺的话里带着不安和求乞。

“凤儿,我特别爱你,发誓一辈子只爱你,我们还年轻,先缓一缓,可以吗?”

“那我咋办呀?我妈知道要砸断我腿!唔唔……嗯……唔唔”

听文艺这样一说,我急得放声大哭。仿佛一下子坠落到悬崖底。

“别哭!凤儿,都怪我让你受委曲,等我上班挣钱了一定风风光光把你娶回去!”

文艺把我拥在怀里,哄我的话象根稻草握在手里,拼了命我也要逃离崖底,向幸福的崖顶攀去。

“那你想办法先把婚订了吧,把孩子打掉后我们一起打工,一起攒钱,结婚。”

文艺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给了我深情的一个长吻。

05

一星期后,文艺的爸妈还有三姑四姨来到我家,本来都是乡里乡亲,大家都很熟悉。文艺妈掏了999块算是彩礼。

生平第一笔巨款落到我手里,揣着它我设计逃离。再也不用胆颤心惊地面对妈的步步紧逼。她竟然没对我外出打工产生怀疑。

没买手表和新衣,我把这笔钱交到了私人诊所里。

黑皮革包裹的床泛着黝暗的光,看一眼都叫人打激灵。鸭嘴一样东西扒开了下体。冰冷,疼痛,几乎让我死去。金属摩擦的声音如一把磨得锃亮的尖刀,它剜去了那团“丢人现眼”的东西。冰冷的床,冰冷的墙,唯有两行热泪送走了我的孩子。侧目我看到了久违的红,红得刺眼,红得揪心。

三月乍暖还寒,文艺搀着我走在化得稀流流的泥雪里。我猫着腰,打着颤,流着泪,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在文艺姐姐家住了两宿,没人知道我打胎的消息,文艺趁姐姐不在做了一碗荷包蛋面就算补了身体。肚子依旧痛,肠子被拉断一样。面色苍白,浑身无力,我吃不下任何东西。

三天后我回到家里,炉子上化了一大盆雪水,妈正在洗衣服。

“妈,我回来了!我来帮你洗,你歇会。”

我忍着痛,边挽着袖子边对妈说。

“工作找到没?怎么去了好几天?”

妈拎回一桶雪,填进大盆里后问道。

“找了几家饭店当服务员,人家不包住,没办法又回来了。”

我狠命地搓着衣服,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冷水如硫酸蚀透我的十指。撩起盆里的一团雪水,冰凉刺骨,我倒吸一口冷气。多希望能在热乎乎的炕头上趴一会啊,这只不过幻想而已。

……

06

最终文艺没能给我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我也就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了。毕竟订婚也算一个仪式。

结婚后我俩在市里经营着一家快餐馆。忙碌,却还算幸福。唯有遗憾的是肚子迟迟没有动静,我俩天天盼望着喜从天降的消息。

我奔跑在各大医院的检查中,吃了好多中药调理身体,观音求子也去过好多次。几经折腾还是老样子。

我后悔了。可这个世上有打胎药绝没有后悔药。是我把我俩“爱的结晶”丢到了手术台上。是我亲手摧毁了人生的第一个宝贝,丢人现眼就打断我腿的恐吓就象一句魔咒,我怪我妈怎么那么狠。我恨文艺劝我做掉孩子,毕竟是自己的骨肉怎么说抛弃就抛弃。我更多的是自责,这么大的事怎么就自作主张呢?当时怎么就没有勇气,一步一步错到这里。

文艺后悔了,知道真相妈也后悔了。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自酿的苦果自己慢慢地尝吧!

每到飘雪我都会站在纷纷扬扬的雪里,一边抚摸伤疤,一边回忆往事。每当刺目的红掠过脑海,心头一阵颤抖,如风吹过的枯叶……

飘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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