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望出现在包厢门口的时候，正在唱歌的三个女生顿时噤声，齐齐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顾不上致歉，他紧蹙着眉头迈向角落里痛饮的我，还要夺我的酒瓶。

我把它攥在胸口别过身去，怯生生看向那张摇晃的脸，醉眼朦胧里，我竟看到了莫良。

热泪汹涌，晕陶陶的我带着哭腔责怪他：阿良，我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

1

爱上偶遇的莫良，只因他与众不同的张扬，他睥睨一切，仿佛只在乎自己的快乐。

从小循规蹈矩地成长，太多的忍耐和压抑，让我多么希望能和他一样，恣意而忘我的活。

他带我去酒吧听摇滚，通宵给我唱情歌，还载我在高架上疾驰，我站在后座上，无比酣畅地呐喊。

我没日没夜陪他玩最爱的游戏，和他嘲笑那些技艺不精的人，享受着失败者羡慕的目光。

不得已上课，他就用微信给我发八卦讲笑话。我经常扑哧笑出声来，周围的同学就会嫌恶地转身看我。

自从我和莫良在一起后，班里的人都不愿意接近我了。

可我不在乎，只觉得生活从没有如此轻松幸福过。在两个人的小天地里，我日日开怀大笑。

时间久了，长期面对电脑的我头昏脑胀，我摇摇他的胳膊说，阿良，我难受，找个时间我们去登山旅行吧。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爬山那么累，旅游又太贵，累了就去睡，醒来继续嗨。

我努努嘴，觉得也是。

2

不知是不是乐极生悲，一年半后，命运当头一棒敲醒了我。

外婆突然病重，在病床上撑着见我最后一面。

她颤巍巍地握住我的手说：小恩，你一直是乖孩子，还考上了好大学。外婆对你放心，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和你爸妈。

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泪如雨下，心缩成一团。自问，我拿什么照顾他们？

大学三年半，我没有任何奖学金荣誉，也没有想过未来。我深信不疑的竟是莫良那句话：上帝会安排好去处的，你尽兴就好。

面前到处是看着交费单愁云满面的病人家属。我在想，日后父母不幸病倒时，我能不能从容地拿出银行卡，然后宽慰他们，安心养病，钱我有。

回到学校我对莫良说，我们一起考研吧。

他语气讥诮：呀，搞笑。

不能让他放弃治疗，我语重心长地开导，阿良，我们不能打一辈子游戏，以后怎么办？

他的讥讽愈发深刻，我能啊，毕业后我回老家给父亲管公司。

我无比尴尬的愣在那儿。原来，他早就给自己安排好退路，却一直让我勇往直前。

来不及怨恨，我拖着破败的身心一头扎入考研军队。五个月，我像死了一样拼命学习。

上帝是明智的，最后我依旧以失败告终。

知道成绩那天，我趴在床上嚎啕大哭，觉得世界都塌了。站在大学的终点，我孑然一身，没有任何回忆值得纪念。曾以为快乐的日子，如今看来却特别讽刺。

我得到的都是侥幸，我失去的都是人生。以前觉得别扭的歌词，忽然就懂了。

破洞牛仔裤，松垮白衬衫，全身的冷漠和萎靡。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好陌生。

和一个人在一起久了，就会变成他的样子，还真是对。

大家拍毕业照那天，我意兴索然，趁着她们到处拍凤凰花，躲进了教学楼。

恰逢研究生入学典礼，我路过报告厅时听到熟悉的声音，疑惑地望向主席台。

满是惊愕，看了半晌才不得不承认，那个意气风发，正在致辞的学生代表，真的是南望。

不应该这样啊。高中时，南望租住在我家庭院的一间旧屋里，他成绩平平，性格孤僻，无论我怎样逗他，都沉着脸一言不发。

我不禁感叹，真是世事无常。

3

就在今天，舍友找我聚餐。她们读硕的读硕，入职的入职，所有人都在憧憬未来，只有我茫然无措。

美好的日子，不能被我搞砸。进了包厢，我乖乖坐在后面给自己灌酒，羡慕地看着手舞足蹈的她们。

不自觉地想起莫良，我总觉得我的悲剧，都是他的恶果。

我再次仰头举起酒瓶，凑近唇畔。

南望没有生气，反而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说：小恩，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一招毙命。我晃着脑袋无力地问他为什么，眼泪几近砸下。

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拉了出去。

夜晚的江边有声势浩大的风，我倚在栏杆上，风猎猎地掠过我的脸颊，让我渐渐清醒。

南望依旧皱着眉不说话，反正，自从他找到我那天起，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我看着月光粼粼的江面，直到他的手缓缓移过来。他说，小恩，我会慢慢告诉你为什么。

几乎没有犹豫，我触电般缩回了手。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你配不上他。

沉默了半晌，我决定回校。他默默跟在我身后，下台阶时却走上前来拉住我的衣袖。

小心点，别又摔了。他淡淡地提醒。

可我却怔住了。他，竟然记得。

近视四百度又不肯戴眼镜的我，在光线低黯时总将台阶看成平面。某次晚自习回家，我不小心一脚踩空，脚肿了五天。

他一记，就是这么多年。

我抽了抽鼻翼，无比郑重地对他说，我想看看，你的生活是怎样的。

他脸上有一秒的空白，然后，傻傻地笑了。

4

他是化学专业，应用化学方向。

我穿上白大褂，佯装成小师妹跟在他身后，学经济的我，看到那么多瓶瓶罐罐，简直像进了新的王国。

南望耐心地向我介绍，见我兴致盎然，还把以前的研究成果讲给我听，那娓娓道来却不倨傲的样子，让我由衷为他自豪。

后来，我与他的朋友相识，才明白有时气质与颜值无关。很多人的嘴里只有明星游戏，可他们的嘴里，却有一部百科全书。

22岁生日那天，我开始了生命中第一次长途旅行。我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自由地奔跑，看着塔里木河里的水奔腾不息，那时才明白，自己的胸襟是多么狭隘。

站在华山之巅上，我和南望一起眺望远方，无论多么雄伟的建筑和山脉都变成了小小的缩影。那时忽然觉得，世界这么大，还有什么偏执是放不下的呢。

我终于懂得什么是富足的快乐，那种感觉无法诉之于口，只有心知道。

他也会为我唱歌，带我兜风打游戏，但这些都只是生活的调味剂，毕竟比它们快乐的事，太多了。

跟南望在一起的第一百零八天，我重新在镜子前审视自己，然后不自觉挑起了嘴角微笑。

我在厨房里炒菜，他在一旁煲汤，我假装不经意地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思索片刻说：“高中的时候因为你我才想开始努力，现在，就当是回报你了。”

坐在餐桌上，我想了很久还是告诉他：“南望，我想二战考研。”

他点点头，然后开始喝汤。我气呼呼的，很严肃地说：“我不能没头没脸地守着你。”

这下，他倒是差点把喝进去的汤喷出来。

5

走进考场那天，阳光很好，他的轮廓很温柔。南望牵着我的手，浅浅地对我笑。

我很认真的努力，他很认真的辅导我，但我们都不苛求结果。毕竟人生漫漫，最重要的，是永不放弃希望。

对了南望，我现在承认，我曾经的样子，确实是自己的选择。

接近莫良的是我，无法自拔的是我，他从没强求过。人的思想各有不同，也许那就是他的追求。是我闯进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还天真的以为能感化他。

曾想把错误归咎于别人，也许是为了给自己安慰。可现在想来，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哪怕莫良将错误一并揽下，我的生活也不会有丝毫改观，毕竟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我该庆幸的，是在迷雾森林里遇到了你。你小心地引导我，为我描绘着外面的世界，让我有勇气擦干眼泪，拭去身上的泥泞，再穿上新的晨装。我要毕生追随你，携手看苍穹日暮。

因为爱我，你给了我最广阔的世界。

因为爱你，我变成了最好的自己。

忘了说一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