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的时候,班主任给教室划了区,前五排成绩好的,后五排是自生自灭的。进了教室,老师上课的时候,前五排桌上摆的全是书,笔,还有举得老高的手,最后五排桌上摆的是沉睡的头。
没人觉得这有什么错,至少坐在前排的人这样觉得,我后来知道后排的人也这样觉得。
因为四年级的时候,我家忙着加盖二楼,爸妈跟着建筑队忙活,我便拿着我家的钱,买以前所奢望的小玩意,课上便在课桌上摆弄,自然前五排就没了我举得老高的手。
大概有一个星期,班主任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她提问了我,她希望我回答不上来,她希望我站着被同学们的灼灼目光炙烤一会,之后希望我能反省自己,最后希望我能重新举起那老高的手。
“陈鹄德,课本上的这句话说明了彭德怀的什么精神?“我站了起来,把手上的小玩意塞进了桌里。
我知道这次提问意味着什么,但我并不知道讲到了哪里,这很正常,但是,后排的学生往往都是长久的沉默或是支支吾吾地说上一句“我不会”,最终招来老师劈头盖脸的骂,但我不能,因为我是前五排的学生。
我感受到了全班的目光,他们都知道这次提问对于我而言意为着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没了,交头接耳的不再说话,瞌睡困倦的不再低头,教室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安静,风扇的声音又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吵闹。
我瞟了一眼同桌的书,她那亮眼的记号笔最后划得句子是“彭德怀将受伤的红军战士放在自己的马上,自己却下马走着”。
但不是这句,我同桌的习惯是老师讲解完一个句子,再在这个句子上划线,所以应该是下一个这的揣测主旨的句子,但是老师这属于突然提问,说明这个句子很容易揣测,不值得拿来专门提问。
我想我知道讲到哪里了。
我沉默的时间太长了,老师已经在失控的边缘了,我抬头时,她盯着我。
但我微笑着回答了她“这句话说明彭德怀吃苦耐劳,身先士卒的精神“,便坐下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老师也不知道。
但我知道自己回答对了,因为老师并没有很愤怒地说“我让你坐下了吗?“
老师沉默了一会,教室里又重新恢复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逃过了这一劫,却逃不过期末考试,理所应当的考砸了。
那意味着你不能再坐在前五排,即使你坐在那里,前面是老师质疑的目光,后面是后排同学嗤笑的声音。
新学期开学,班主任把我调到了后排的第一排,理由很冠冕堂皇”陈鹄德同学这一年长的很高,为了不影响后面同学看黑板,就坐在后面吧“我那一年就长了一厘米,而后面的同学根本就不会看黑板。
我知道这是惩罚,那时候我们学了《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游此寄》,朋友告诉我这只是一次“贬官”,还是会回来效忠“皇上”的,但是我记得,课文下的标注上写着“王昌龄(698— 757)742~756年间被贬为龙标县尉”他直到死了,也没能再见到京城繁华的模样。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回来,我把以前的小玩意放进了桌子里,并没有塞进我的书包。
我坐在板凳上,只调后了两排。
但我觉得黑板离我好远,我看见了班级第一二排同学那挺得笔直的腰,以前并排坐的时候,从来没有看过他们的背。
看见他们背影的瞬间,我突然觉得这辈子都看不到他们的侧脸了。他们永远不会回头看后面,他们只允许窗外的光打在他们的脸庞,阴影并不会在他们的脸上存在。
我把新书放在桌面上,工工整整地写上自己的姓名,并在书本的第五页折了一个角,我拍后排人讥笑的目光,但是当我们偷偷地转向他们时,他们都专心地摆弄着自己手上的小玩意,并没有人在关注着我。
第一节是班主任的课,我没有举手,甚至 不敢看班主任一眼,我只看到我原来坐的位置上有着飘扬的手。过了很久,下课了,我才把书翻到第5页之后,开始看新课。
日子大约过了一个月,我大概开始适应在后排的日子。
后排的桌子间距很窄,当你想看窗外的天空时,背开始松垮起来,但下一排的桌子会给你的背最为坚实的支撑,心里总是会有从所未有的踏实感。
后排的人之间坐的也很紧密,你前后左右都是人的时候,你趴在桌上,听不到老师的宏大的声音,身边其他人的呼吸声却能听的十分清楚,这种感觉是我从来没有过的。
后排的人都很随性,是那种借橡皮擦时,前排的人会微笑地借给你,你还回去的时候却要在干净的桌面来回擦几次而后排的人面无表情地扔给你,你还回去的时候说放你那的随性。
此后,我的生活不再是早早地踏进教室看书,而是踏着铃声,走向后排,向同桌抖抖眉毛,之后一脚跨过同桌的背,挤进我的座位。同桌不会掸自己后背上的灰,而是扔给我最新的漫画杂志,我拍拍他的肩,竖起一个大拇指,而他就会对我笑笑,从桌子里掏出更新一期的杂志。
老师在上面讲得叱咤风云;
我在下面看得昏天黑地。
老师那一学期再未点过我的名;
我那一学期也从未举过自己的手。
这学期的期末考试,我靠着看书,看前排的答案,和被后排的人偷看并指出了几处错误,考的至少比坐在我原来位置的那个人高。
但这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意义,学期周而复始,班主任好像忘了我一般,从来没有提起过关于我换位子的事。
我坐在后排一直到了小考前的第一天,老师在台上唠唠叨叨地说着一些注意事项,而我正在看我小学最后一期的漫画杂志。
第二天,我考场的位置就是第一排,但我并没有太多的不适,填完了三张试卷,我觉得我的初中也要永远坐在后五排了。
但我并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