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佟晨阳死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在村里不胫而走。佟晨阳这个似乎已经被人们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名字再次被提及，那段尘封的往事也再次被掀开。

有的扼腕叹息；有的为他抱不平；也有说他白长了一副好皮囊白得了一个聪明的脑瓜子，都让他自己糟蹋作贱了。

这个消息一度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聚在街头巷尾三五成群，议论纷纷：“哎！这个晨阳真的太可惜了，如果没有那件事，他现在肯定是名牌大学毕业生了，必定有个好的前程。”

“就是呀，都是让那个女的给毁了。”

“佟主任本指望这个儿子光宗耀主，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换成谁也接受不了。”

更有手里牵着孩子的妇女对孩子说：“你以后要好好读书学习，千万别学这个晨阳谈什么恋爱，这不落到这样的下场。”

孩子一脸懵懂，用稚气的童声问：“晨阳怎么了？”

“晨阳死掉了。”

“为什么会死掉的？”

“不好好读书呀……”

02.

晨阳出生书香门第，父亲是学校行政部主任，母亲是政治老师。

他从小长得英俊绝伦、乖巧可爱、皮肤白皙、生性腼腆，说话会脸红，像个害羞的姑娘，是个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帅哥。

他不光人长得帅，还特别聪明好学，由于性格内向，不愿出去玩，他从小就待在家里阅读大量的书，所以他知识渊博，各项成绩都很出色。是众人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晨阳的父母虽然爱晨阳如掌上明珠，可美中不足的是总觉得晨阳缺少了点男子气，倒更像个女孩子，平时也刻意地培养他的男子气概，让他稍微野一点。

晨阳虽然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男孩子这样腼腆不好，他也想让自己变得勇敢、阳光，可始终无法改变，这对他来说是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就只能接受了，他就这样一头扎进自己的世界。

在班级里，他作为班长是一颗闪耀的孤星，同学们都仰慕他的才学，倾慕他的帅气，却不敢靠近。他看似高傲，表面冷峻，其实内心非常孤独，渴望同学的温暖。

03.

初二那年，班里来了位叫潘露露的转学生，她活泼开朗、伶牙俐齿、大方得体、说话语速很快，声音悦耳、一双眼睛会说话。

她家境优渥，从小被父母宠得像个公主，她参加过很多文艺比赛，所以刚换了新环境也不怯场，自告奋勇地担任了班级的文艺委员，被安排坐在晨阳的前桌。

潘露露在课间经常转过身来有意无意地跟晨阳搭讪，晨阳从没主动跟潘露露说过话，她问一句他答一句，既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潘露露无视晨阳的孤傲，她已对这个品学兼优，又帅气迷人的男生深深着迷。借口请教作业想方设法跟他说话，又以感谢他辅导作业为名，为他买早餐和零食。

开始时晨阳不接受这些早餐、零食，将这些都还给潘露露，潘露露不说什么，照例买，次数多了，晨阳也不好意思拒绝，再拒绝显得他小家子气，一来二回俩人俨然成了好朋友。

潘露露拿晨阳当知心朋友，什么心事都会跟他聊，谈理想聊未来。俩人竟十分投缘，想法和见识非常契合，这让晨阳渐渐喜欢上了这个主动又大方的女孩。

潘露露的率真、热情似乎感染了晨阳，潜在晨阳身上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某种个性仿佛被唤醒，激情被一点点点燃。也许是潘露露具有的这种个性正是他的缺憾，给他一种互补的力量，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缘份，他也说不清。

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在意这个女孩，她的背影像被装上了强磁，在上课时总是将他的视线扯向她身上，课上着上着就走了神，这可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与此同时，他的性格也有了一些变化，他偶然会主动跟别人打招呼，内心有了热情的冲动，像是一缕阳光照进了他的生命。

美好的时光总是显得那么短暂。转眼到了期末，该放暑假了，别的同学都欢喜雀跃，晨阳和潘露露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分离对一对恋人来说是最煎熬的事，他们将度过漫漫假期，忍受着相思的折磨。

尤其是晨阳，这个看似内敛的人一但动了真格，感情却似洪水猛兽，滔滔不绝。他在家里度日如年，百爪挠心，目光涣散，精神萎靡。父母以为他临近中考压力过大，劝他放松些，千方百计给他做各种食物滋补身体，还带他出去旅游。晨阳仍然是心不在焉，不在状态。

晨阳知道自己正一步步滑向爱的深渊，无法自拔。父母急得差点为他找了心理医生，他死活不去才作罢。好歹熬过了漫长的暑假，终于迎来了开学的日子。

晨阳的体内像是被注入了神奇的力量，整个人涣发出活力，神采飞扬地走进教室，目光扫过同学很快落在心心念念的潘露露身上。四目相对，一道电光火石涌遍全身，内心不禁一阵颤栗，心猛跳起来，有一股东西在他体内乱窜。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稍稍平静了些。

晚自习的课间，潘露露指着一本杂志上的封面对他说：“大理是我最向往的城市，将来我想去这座城市定居，在那结婚生子。”

“我陪你去。”晨阳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将他自己也吓了跳，仿佛这话是被风吹来的，并不出自他的口，他怎么可能会说这样的话？他面红耳赤，窘迫不安。潘露露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脸上也飘起了一团绯红。

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了，俩人心照不宣地偷偷谈起了恋爱。

04.

由于分散了精力，俩人的成绩都有所下滑，几次考试成绩出来，很不稳定，从来没考出过第三名的晨阳，有一次居然考了第八名。老师找他谈话，并在暗中观察，他们的小秘密随之被老师的火眼金睛识破。老师单独找了他们俩谈话，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晨阳和潘露露都向老师保证，一定以学业为重，这件事到此为止，也请求老师为他们保密。谁知老师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双方家长。佟主任自己的儿子在学校谈恋爱，这件事让他很没面子，他以后还有什么说服力去做同学的工作，怎么管理他的下属。潘露露的家长怕女儿在中考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又怕女儿年少无知吃了亏，更是担心得不行。

双方家长商定，必须断了他们的念想，不然有可能会铸成大错。痛定思痛后决定，让潘露露转学，佟主任拿出三万元钱作补偿。

一对恋人被捧打鸳鸯，生生地拆散，任他们如何哀求保证、哭闹反抗，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事情就这么板上钉钉。

俩人都陷入了暗无天日之中，潘露露给晨阳写过信，还没到晨阳手里就被佟主任抢先拿走藏了起来。晨阳的成绩如高空跳伞-一落千丈，急得他父母坐立不安。晨阳也想重新振作起来，可思想根本不由他控制，他满脑子都是潘露露的影子，让他寝食难安。

他经常怔怔地出神，老师在讲些什么根本听不进去。这样糟糕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中考，考完出来他神情木讷，父母问他考得怎么样，他也一语未答，顾自进了房间蒙头就睡，除了吃饭，他都将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

考试成绩出来了，他的考卷上写满了潘露露的名字，一题未答，右上角是一个醒目而刺眼的红色0分。

05.

晨阳疯了。这个消息迅速传遍全村，甚至全镇，人们纷纷为晨阳感到可惜。

佟主任夫妇俩心如刀刎，佟主任悔不当初，不该这么武断草率地处理这件事，而他母亲整日以泪洗面，辞去了学校的工作，专职在家陪护开导。可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无法挽回。

从此晨阳就变得痴痴呆呆，眼神混浊空洞，常常盯着一个地方一坐就是半天，有时叫他也没反应，有时朝你咧嘴一笑。

在家调养一段日子无果后，他父母只能忍痛将他送进了市精神病医院，之后就一直没出来。

潘露露曾去这家医院探望过他。她站在门口看到他毫无生气、面无表情、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都碎了，她慢慢地走近，来到他面前，轻轻地叫了他一声：“晨阳，我来看你了。”语出泪已蒙了眼。

晨阳向她露出那熟悉的迷人笑容，眼神却空洞无物，就那么笑咪咪地看着她，似曾相识又似从不相识。

潘露露再也控制不住，流下两行滚烫的泪水，转身跑出门外大哭，此后她再也没有勇气来看他，她怕看见这张曾经朝思暮想，如今却不敢面对的笑脸。

晨阳在这家医院住了多少年除了他父母知道，别人好像从记忆里将他删除了，没人知道他究竟住了多少年。直到那一天消息传来，人们才又想起了这个被遗忘的人。

佟晨阳死了。早上工作人员发现时只见他趴在地上，头颅旁的地面上一摊血渍已干结，呈黑褐色，一只背包被甩在旁边，鞋子掉了一只。

他是半夜出走时一脚踩空从楼梯摔死的。

在整理他的遗物时，从他随身的包里翻出两张纸。

一张上面是他娟秀的笔迹标注的大理的风景名胜景点和特色小吃，还有古城教堂的地址和结婚流程。

还有一张，是他自己画的潘露露的肖像画。

人们都以为他是自杀死的，没有人知道，其实，那天他只是想要履行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少男少女在教室里偷偷许下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