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陈祎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他不想在这万家团圆的日子里打电话给拖车公司。于是选择自己在车里等。
正在孤寂无聊之际,后面来了一辆快递小货车。下来一个司机,递给陈祎一张奇怪的货单签收,陈祎觉得对方搞错了。不过见到他后裤兜里的香烟,陈祎突然有了抽烟的欲望,尽管他自从结婚后就戒了,不过他现在已经离婚啦,抽一支似乎不错。
两个男人就站着聊上了。问到对方的业务范围。对方吐出一口烟圈:“这个嘛,我们承运的东西,其实是客户本人。”
陈祎有点反应不过来。
对方司机解释说:“就是针对专属客户的个人长途运输服务。有的人会想见一些很久没见的人,我们负责送他们过去。”
陈祎表示不懂。对方再解释:“这么说吧,好比你这趟要出远门,离开之前有没有要叮嘱的事情,想再见一面的人?”
陈祎想想觉得没有。
司机转身要走,陈祎突然叫住了他。
“我有想见的人,”他说,“不过……我担心不好找。”
这一幕场景出现在韩寒主编的《幼稚园:今日宜远游》这本原创文学合集里。陈祎到底惦记着谁?刚离婚的妻子?从前的恋人?逝去的亲人?
作者康夫在《归途快递》这篇文章里设置这个场景,其实是陈祎出车祸后,弥留之际的心理再现,“出远门”隐喻将要离开人世。在将要抛下俗世的这一切时,“陈祎”究竟惦念着什么。“司机”凭着一把老旧的银锁,将他带回到了他最惦记的人身边。
“他抬手打开门闩,想要快步穿过小径,可是他把力气用在了忍住眼泪上,脚下迈不动步子。她的个头原来这么小,像桑树一样。回忆又一次欺骗了他。他记得她的胸脯是那样宽广,他张开双臂,才能从一头够到另一头。被抱在怀里的时候,他可以毫无阻碍地用脑袋和手和脸在她的胸口打滚,同时让身子紧紧贴住她软发福的肚子,不用担心滑下去。她朐口那一片的确良的灰布,和灰布后面厚实的胸脯,是他记忆中最温暖的所在。“
“陈祎”又回到了小时候。她哄自己睡觉。
“他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哄他睡觉,在遥远的记忆中,就在上小学的某一天,他一觉醒来,她就不见了。不。他赶紧去开门闩,想冲回屋里晃醒那个睡着的自己,但是门闩又变成了记忆中复杂的样子,按、扭、掀、转,怎样也打不开。汽车喇叭响过第三遍,她似乎也听到了喇叭声。他看到她直起身子,去拎门旁的蛇皮袋。他用力摇晃花园门,试图用身体把它撞开——就像撞在一堵砖墙上。”
幼时与抚育他的保姆娭毑没来得及说再见的别离成了陈祎心中的隐痛。他再次加钱让司机让他去开门。司机不允。
陈祎立在那儿不肯走,看到娭毑出门后没有继续向前,她把包放下,又回到了屋里。隔着纱门,他看见她拥住了睡得香甜的小人儿,布满皱纹的脸贴在温热如果实的小脸蛋上。把那枚银制的长命锁拴在小人儿的手腕上。
原来,娭毑是和他告别过的。
只是,再也见不到娭毑了。那把挂在自己车里,与周围摆设格格不入的银锁原来陈祎对她深深的思念。
这篇《归途快递》在整本文集中,是最打动我的。康夫用巧妙的手法,引出了在俗世中沉浮的成年人内心的那一块温软。童年时父母的缺席,是娭毑的温暖长存在他心中。在生死弥留之际,真实的情绪可以一泻而出,少了矫饰,少了遮掩,少了束缚。
最后,卡在车里,气息奄奄的陈祎被人救出。回到这熟悉的人世,恐怕连抽烟又是不可以随意的了,遑论向人谈起幼时的那些软弱呢?
“幼稚园”是韩寒全新文艺品牌,“幼稚园里,一切都来得及”。寄望读者借此找回成人世界里丢失的一系列有趣事物。这是第一期文集,共收入16篇文章。
在这里,有葛亮、吴浩然、姬霄、张晓晗、张怡微的随笔:有港的昏黄旧影;有虚弱时的一句催泪问候;有与奶奶的必然分离;也有没有来由的信任……
在这里,有特邀而来的周云蓬、陈鸿宇的京都寻梦、坐地远游……
在这里,有陶立夏、荞麦、七堇年、张天翼、坏蓝眼睛、毛利、苏更生、郑执的那些回望来路的故事……
更有那些熟悉的、精美的文艺插画与观点。相信曾经迷过韩寒和ONE一个的朋友,定能在这儿遇到熟悉的朋友,嗅到熟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