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这个生活在山区的人,关于吃西瓜的回忆总是充满着惊喜。因为这山区不是普通的山区,它有个令人生畏的名字“渭北干旱山区”。这是它的标签,像一张咒符,永远贴在它那宽广的脑门上。
实际上,它也没那么不堪。在我的记忆中它有着太多的美好,但是在生长西瓜这件事情上,显然超出了它的能力范畴。即便明知如此,它依然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遗憾的种子。
西瓜,需要长在沙瓤土里,才能茁壮成长,才能甘甜可口。而渭水河畔,恰恰得天独厚,河滩上那片片沙瓤地便成了西瓜生长的最佳环境。
每年的农历六月六左右,便是西瓜成熟的季节。同时也是麦子收割的季节,川区的土地里以种植水果为主,那些年总有果农拉着一车西瓜来村子里换粮食,这便是我能吃到西瓜的唯一途径了。
但是,老天总也对我不薄,记得那年的六月,我有幸在川区阿姨家住了几日,也让我好好地饱食了几次西瓜。
那次的经历让我至今难忘。
有一日的傍晚,天气异常了闷热,已经连续几日的晴天,让地表的温度高得可怕。睡觉还早,一家人便坐在屋檐下的走廊上纳凉,院子南边的花园里,那棵香柳树也显得很是疲惫,一片片细长的叶子,几乎要卷曲成一团。
树上有一只不知名的昆虫“滋……滋……”地叫着,让人本就迷糊的大脑也昏昏欲睡起来。口渴了,我一杯杯地喝着凉水,可这凉水却丝毫带不走燥热的感觉。阿姨见状便笑着说:“阿牛,你带着弟弟去水生家摘几个西瓜吧。水生家的瓜长在河边,今年长得又大又圆……”
于是,我便同哥哥一起去河边的瓜田摘瓜。我跟着他,一路上从一块块田埂上穿梭而过,转来转去,就像是迷宫一般。只见两边的地里,长满了各种高大的果树,其中以桃子居多,还有一种像是山竹的果子,却不知是什么名字。
走了好长一段路,便来到渭河边。只见河滩的空地被开垦成一片片瓜田。一个个西瓜,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很大很神秘。远处的渭河在月光的斜照下,波光凌凌,缓缓地向前流去。当时的心情仿佛探险者久久寻觅,最终发现了神奇的宝藏一般,惊喜不已。
我们先去瓜地旁的庵房中寻找主人水生,那是一座只有四五个平方大的土瓦房,里面只有一个炕,显得很是拥挤。只见水生拿着一台半导体收音机,正听着单田芳先生的《隋唐英雄传》。见到我们,他便高兴地从炕上跳了下来。
想来他一个人看守瓜田,也是十分的寂寞。他先招待我们吃了几个桃子,便带领我们向瓜田中走去。水生高兴地说道:“这一阵气温下降的快,瓜正好吃着哩,你们捡最大的,先吃饱了再带几个回去。”
听到这话,我心中甚是高兴,只见表哥表情如旧,看起来丝毫不兴奋。我打过招呼,便在瓜地里挑拣开来。用手轻轻地拍打,一个个椭圆形的西瓜发出砰砰的声音,很是动听。想来都是成熟了的好瓜。
我挑花了眼,便犹豫了起来,只见水生三步并作两步,捡起一个瓜,便向河边走去。只见他把西瓜放入浅处的河水中,用手按住一会儿,便将瓜捞了出来。他笑着招呼我们过去,我们几人找了一根朽木,便坐了下来。
我正愁没有刀切瓜,只见水生捏紧拳头,在瓜上敲了一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西瓜应声分成两半。他递给我一半,笑着说道:“吃吧,我看你馋得够呛。”我接过西瓜慢慢掰开,有时直接上手掏出瓜瓤,放入口中。
那瓜,又甜又沙,汁水中可以明显感觉到颗粒感。同时也是无比的清爽……那滋味真好。
没想到,自认可以大吃特吃的我,只是吃了一半,便腹中饱饱,打了一个幸福的嗝以后,便再也吃不动了。
此刻的河滩瓜田,在月光下显得那么美丽,微风夹杂着河水的湿气,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庞。渭河的水,哗哗地流淌着,仿佛也像个兴奋的孩子,踏着雀跃的脚步,一路向东。
突然间,我便懂得了鲁迅先生,乘着朦胧的月色,和小伙伴们一起煮食罗汉豆时的心情。那种心情应该和我当时的体验一模一样。虽然在时间上相隔百年,但在心情与感受上,却穿越了时间的禁锢,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
人对于美好事物的体验,永远都是相通的;人对于美好事物的追求,永远都是相同的。这才是人类社会所能延续与传承的根本所在吧。
月下瓜田,那是大自然的恩赐,冥冥中仿佛有一个轻柔的声音向我们诉说着它的伟大。可不是吗,正是农人用他们勤劳的双手,在大自然伟大母亲的庇护下,培育出如此神奇的水果,制造出如此令人心醉的味道。
月下瓜田,它是农人丰收的见证,寄托着农人对于美好生活所有的期许与希望。
月下瓜田,它成了我最美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