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儿穿好了外套，外孙和刚过门儿不久的外孙媳妇儿对我交代了一番，儿子就送她们出去。随着防盗门砰地一声关上，房间就陷入了无尽的安静，我打开吸氧机，大口的吸着氧气，今天话说的有点多，现在有些喘不上气了。
老头子又在墙上的照片里笑话我了，一定又在取笑我越来越老了，说两句话就要开吸氧机了。别笑我了，我也厌倦了这样等死的日子，你在那边有五年了吧，你去帮我打听下，看我什么时候能去找你，我好有个盼头。你看到外孙媳妇了吧，跟大亮还挺般配的。他们今天跑来给我过生日了，今天过完我就八十五岁了。
我来老大家三个月了，这一次老二又早送了我一个月过来，老大的媳妇儿因为这又跟老大吵架了。我这个老太婆现在是谁都不想要啊。我现在真想回到我们的老房子，那是我们的老窝，谁家都不用去，谁的气都不用受。
我们的家在河北，离北京城很近，现在大家把我们的这些地方叫北三县。你从北京的一个商场退休，大儿子接了你的班，有了北京户口，后来大儿子一家三口就落户北京了。小儿子成绩很好，考上了大学，被分配到河北工作，小儿媳妇儿跟他是大学同学，他们定居在了工作所在的城市。大女儿嫁到北京市，二女儿嫁到北京农村。
我们还是藏了私心，一定要留一个孩子在身边，将来好照顾我们。小女儿自己处的那个对象是城里人，离我们也不算近。我们隔壁村有一户人家不错，穷是穷了点，但是家里人都老实，让他家儿子给我们当姑爷将来准是儿子一样照顾我们。
小女儿很听话，她想让我们高兴，跟那个城里的小子分手后就跟邻村的结了婚。我们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小女儿和姑爷三天两头过来跑一趟，扛米扛面翻猪圈，秋收麦收浇地种苗，无不是他们的事。有一次我们俩都生病住院，两个儿子工作都忙，不想让他们大老远的请假跑回来。小女儿和姑爷就都跟单位请了假，两个人轮着班的照顾我们，好几次外孙子放了学在家门口蹲着等他爸妈回家开门。
我们一致认为这个姑爷没找错，还一度为自己的决定称赞。小女儿他们夫妻俩倒像是我们家的主人，他们知道家里的所有事，我们的医疗，报销，老年证件等都是他们去办理的。两个儿子不常回家，每次来了都大包小包的礼盒带着，对我们俩问寒问暖，像是来走亲戚一样，但感觉格外的亲。小女儿和姑爷两口子就负责做饭做菜，招待好久不见的哥哥弟弟。
开发商跟村支书签完了最后的合同，补偿款到位后，整个村的地皮就都是开发商的了。我们家的住房面积和耕地面积都很大，我们分得两套三居和一笔钱，按现在北三县的房价算起来，我们老两口得到一千万左右的资产。我们并不开心，我们居住了一辈子的农家小院，就这样再也不属于我们了。
开发商根本不会告诉你别人家的补偿款是怎么赔的，有好多家觉得突然发了财，以很便宜的价钱就跟开发商签了合同。如果是两个儿子在家，估计也会草草收了钱完事，因为他们常年在外，在家这边没有人脉，没有关系。小女儿和姑爷到处奔波打听，到处托人找关系，给我们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
我们都是三十年代的老人，严格的遵循着儿子才是家里的后代，我们的所有财产将来都是留给儿子的，女儿嫁出去后就是夫家的人了。我们准备把两套三居室分别给了两个儿子，钱我们自己留一百万将来看病用，剩下的也平分给儿子。我们一致认为最终还是要靠儿子的，当着小女儿的面说了这些决定。我现在能想象的到当时小女儿受伤的心情，女儿就是无论父母做怎样的决定，她们都会维护。
房子和钱当时都还在我们老两口名下，因为没了住处，我们只能在两个儿子家轮着住，大家商量的是每家住一年。两个儿子儿媳对我们照顾的无微不至，那时候我从来不知道婆媳矛盾是怎样的。
在大儿子家的时候，大儿媳隔三差五的就给买衣服买鞋，每个季度过完后，都会剩下还没来得及穿得新衣服。饭菜也是变着花样的给做，各种保健品堆满了我们的卧室。在小儿子家也是一样，小儿媳要年轻些，我老花眼很严重，她买了块很大表盘的手表给我，我能够清楚的看到上面的数字。倒水不方便，她买来大容量的保温水杯，盛满了热水放在我的床头，半天都不用下床去倒水。
大儿子家的房子没有电梯，就每天把轮椅搬下去再扶了我们下楼，推着去室外散步。小儿子带着我们去爬山，为了节省我们的体力，他开着车带我们穿过蜿蜒的山路。
我们曾一度认为我们的决定是对的，还是儿子最靠得住。大儿子曾建议我们尽快把分得的房子转到他们名下，小儿子也曾说想去投资一个十多万的项目，手头紧张。我们看到儿子儿媳都这般孝顺，早晚要给他们的东西又何必拖着而为难了他们，万一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将来几个女儿过来分家产，儿子手里不是所剩无几了吗。我们很快把房子办理了过户，也把钱分给了他们。
我们老两口的好日子就是那时候到的尽头。当我们把计划的财产分配清楚后，儿子也跟我们划清了界限。大儿媳再也没有来过我们的房间了，每次吃饭都是儿子过来叫一下，吃过饭后我们两个就孤零零的待在屋子里，没人说话没人陪。我们像被圈养在笼子里一样，看着窗外的世界却没有体力自己走下去转一转。儿子儿媳再也没有把轮椅搬下楼再扶我们下楼了。
小儿媳常常嘟囔着大儿子接了父亲的班有了北京户口不该再得最后的遗产，更是每次在她家住不够一年就着急把我们送到老大家，总引得大儿媳和儿子吵架。
她从不跟我们聊天，下班一进门就窝在自己房间不出来。她的娘家离他们的住处不远，她跟儿子每周末都会去看她的父母，我们两个老人便自己在家用微波炉热点吃的。爬山已经是奢侈的事了，下班回来给个好脸色就不错了。
我们越来越盼着女儿来看我们，陪我们聊聊天，给我们洗洗涮涮。我们有时候会后悔当初把儿子看得太重，到头来最不图我们东西的还是女儿。我们常常数日子，看看哪天过节，哪天是我们的生日。我们俩约好了不跟女儿提在儿子家的事，害怕女儿知道了会跟儿子闹，这样孩子们之间就不和气了。大儿媳小心眼，一点小事就要跟大儿子吵架，小儿子有高血压，更不想他因为家庭琐事有什么毛病。我们反正是老了，活一天就赚一天，孩子们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五年前的那天下午，大儿子和媳妇去装修他们的新房，家里只有我们老两口。吃过午饭我们就躺下了，准备睡个午觉。当我醒来时，已经是两小时以后，我推了下身边的你，让你别睡太久，否则晚上该睡不着了。任凭我怎么推怎么叫你都没有动静，我知道你去了，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走的。我坐在你身边，安静的等着儿子回来，我已经老到不会打电话了。当他们打电话回来询问我们有没有吃东西时，我嚎啕大哭。我不知道是因为积怨太久而埋怨他们，还是因为你离开而悲痛万分。
我没有你的暴脾气能对他们有一定的威慑力，也因为不识字而不像你那样有些底气。我自己的日子就更难挨了，更没有人肯把我当回事了。
年轻时家里条件差，感冒拖着不治，最后把肺拖出问题。近两年，我的肺终于坏了，医生说我的肺衰竭得像挂起来的渔网一样，根本就存不住氧气了。
我每天只能在床上坐着，稍微走动就喘的难受。平躺侧躺都不行，晚上睡觉必须要带呼吸机了。久坐又导致了脚和腿出现水肿，腿上还生了红色的斑点。女儿来看我的时候会帮我轻轻按摩一下腿，那时候就感觉舒服些。儿媳从来没有进过我房间，儿子也是兴致来了才问下腿脚是不是难受。女儿每次来的时候我才能换一下内裤，我已经没有力气自己一层层脱下来再穿上了，她每次都帮我擦洗的干干净净，换下的内裤常常脏的不成样子。
女儿无条件提出让我到她家去养老，我拒绝了，即便儿子儿媳这般待我，我还是担心我手里剩下的这小一百万落不到儿子家，我的思想已经迂腐到没救的地步了。或者我是害怕将来你会埋怨我把遗产给了女儿，或者是害怕列祖列宗责怪我把钱给了外人。或者我只是害怕两个儿子因为我把钱给了女儿而着急上火。
我希望我的儿子过得好，希望我的子子孙孙不愁吃穿，哪怕他们把我的心扎的稀烂，我还是愿意把心掏出来给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