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嗡嗡嗡——”
“啪——”
醒来的时候,手心是被自己打扁的蚊子,还有轻微的血迹以已经可以作标本的蚊子遗体溅开。谭西瘪瘪嘴,嫌恶地拍了拍手,脑海里却闪现出梦中的一张脸,谭西愣了愣。
醒之前,她还在做梦,梦见他贱贱地笑着朝她凑近的脸:“小西,以后嫁给我吧!”真吵,像蚊子一样烦人。谭西伸手朝他的脸挥去,打在他嘴角的酒窝上,预期中温热的温度,手却一下子从空中掉落,拍到自己的大腿上。谭西惊醒,才发现,那抹温热,原来是蚊子血。
谭西忽然想到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
“真是矫情。他最后不是没娶我吗?说不定连蚊子血都算不上呢!”谭西甩甩头,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浴室。
2
浴室里热气氤氲,谭西看着镜子里模糊的自己,熟悉得有些陌生。干净利落的短发还在滴着水,眼角眉梢都带着逼人的气势。已经想不起来有多久没蓄过长发了,只是隐约还记得有人说过:“你适合长发,长发多温柔呀,看看你当初的照片,温柔得连我都心动。”
“可是温柔好像没有什么用。”谭西当时这样回答坐在对面的闺蜜,看着对方有些抽搐的嘴角,妩媚一笑,然后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可是那天她从咖啡厅回到公司的时候,却主动帮着新来的实习生背了一记黑锅。闺蜜急匆匆地跑进她的办公室,像看着神经病一样盯着她:“谭西,你疯了?你该不会被我刺激到了吧?想温柔一把,散发一下母性的光辉?”
谭西微微笑,语气里却带着遗憾:“顾弋,她很像之前的我。”
有些人,即使对曾经的自己厌恶不已,即使把曾经的自己定义为loser,却还是会忍不住对一个带着几分自己影子的人心生怜惜。
3
“谭西,今天……曾齐带孙清清回母校了。”
“是吗?看来是好事将近了。”谭西无所谓地笑笑。
顾弋看着这样的谭西,心疼得无以复加,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江与,那是谭西内心唯一的一片净土了,是她一直一直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柔软,是她的青春与梦之所在,可是终于,也不会存在了。
晚上,谭西闭上眼睛,耳边却不断回响着曾齐的声音:“小西,以后,我们回学校拍婚纱照好不好?”
婚纱照,谭西看到了,孙清清在他怀里笑靥如花。
谭西睡不着,临时订了电影票去看《心理罪》,一个人。谭西什么都没有看进去,从头到尾只觉得屏幕上一片血红,像是早上那抹蚊子血晕开了。电影结束的时候,她跌跌撞撞地去卫生间,又看见自己的姨妈血。
生活还真是充满血腥。
可是她明明记得,第一次看恐怖片《Shining》的时候,曾齐在她旁边轻轻拍她的背,哄着她:“小西不怕,都是假的,小西不怕……”像对待稀世珍宝。
曾齐,你曾经是我的朗月清风,可是现在不是了。
4
谭西回去之后,狠狠地灌了一大杯水,却不经意间看到一句话:“曾有少年待我如妻,爱我如命。”
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扑簌簌的,腥咸。
高中的时候,他们是人人羡艳的情侣,尽管她是班上的尖子生,而他却是有名的混世魔王。
一开始谁都没想过他们会在一起。毕竟,是看起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直到一次换座位,曾齐换到了谭西身后。谭西有些轻微的近视,但是年轻的女孩子爱美,又害怕父母知道自己近视了会挨骂,所以老是转头问身后的闺蜜黑板上写的是什么。班主任提醒过谭西很多次,让她去配眼镜,但谭西总是腼腆地笑笑,也不搭话,班主任见她这样,也不好再多说。
就这样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次闺蜜没考好,没能选到谭西身后的位置。
刚换位置的时候,谭西习惯性地转身过去问闺蜜黑板上的字,却一下子对上曾齐清澈的目光。谭西的脸热了热,急忙转过头来。
那时候谭西还是一头长发,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挂在了曾齐的笔上,谭西拽着自己的头发一扯,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曾齐轻轻皱眉,语气却很轻:“别动,我来。”
谭西用余光看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缠绕的发丝,他修长的手,在阳光下很好看。
“好了。”曾齐完成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她,她躲闪着他的目光,轻声道谢。他看着她羞涩的脸,轻颤的睫毛,还有因为刚刚的疼痛而微红的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忍不住问她:“看不清黑板?”她点头,他接着说,“以后可以问我。”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妥,紧接着又加了一句:“正好可以防止我上课睡觉。”
谭西点点头,在心里给曾齐下了个定义:原来他也是想学好的呀,只是上课容易打瞌睡。
5
所以谭西为了报答他让她免去配眼镜之苦的大恩,总是在下课给他讲题,也给他做笔记。一来二回,曾齐的成绩竟然真的有长进。
班主任大喜,终于有人能收了这个魔王,大手一挥,御赐曾齐以后都坐谭西后桌。
学生时代,大家总喜欢八卦,渐渐有人说,曾齐喜欢谭西,不然哪能这么快转了性子,破天荒地好好学习起来。谭西听了心砰砰直跳,又有一丝甜从心底蔓延开来。
五月,槐花挂在枝头,像纯白色的葡萄,有花香从树上飘下来。曾齐站在槐树下,给谭西表白。
少女的裙角在风中扬起,她羞涩点头,他眼角弯弯。
后来,他在学校的元旦晚会上弹着吉他给她唱《向全世界宣布我爱你》,他在夜晚的镜湖旁偷偷地牵她的手,他在下雨的时候和她撑一把伞……
羡煞一众少男少女。
6
大概是树大招风,他们手牵手在镜湖边散步的时候,教导主任出现在他们身后。紧接着就是一阵兵荒马乱,班主任谈话、请家长、写检讨、通报批评。
班主任觉得谭西是个好苗子,硬生生地把最后一个程序压了下来。
母亲把谭西领回家,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责备的话还没出口,却早已泣不成声。谭西看着恨铁不成钢的母亲,觉得有些害怕,十几年来,母亲第一次打她,而十几年来,她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和曾齐在一起。
母亲帮谭西请了一周的假,每天以泪洗面,把她坚定的心,一寸,一寸,一寸地哭软。
一周之后,谭西见到曾齐,愧疚又难过,她哽咽着问他,能不能等她一年,高中毕业以后,他们就在一起。
曾齐双眼通红,他猛推了她一下,质问她:“这就是你的答案吗?这就是你的胆量吗?为了你的以后,可以放弃一切对吗?孙清清说得没错,你不是温柔,你是懦弱!”
谭西愣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曾齐,她见过温文尔雅的曾齐,她见过耍贱卖萌的曾齐,她见过佯装生气的曾齐,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曾齐,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像一只发怒的狮子。
是了,她忘了,曾齐从来都是一只狮子,不然怎么会被称为小魔王?狮子对她收起了利爪,她就以为他是无害的忠犬了。
可是她爱他,不管他是狮子,还是忠犬。她哭着抱住他,求他原谅:“对不起,对不起,曾齐,等我一年好不好,只要一年……”
可是他推开了她:“不用了,我有新的女朋友了。”
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搂着别的女孩子,扬长而去。
她认得那个女孩子,是吉他社的副社长,跳舞也很好看,叫孙清清,性格张扬而热烈,是和谭西完全不同的女孩子。曾经,她给他递过情书,那时候的他,牵着谭西的手说:“我有小西就够了。”
那天晚上,谭西反反复复地做一个梦,梦中,曾经执着她的手说她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女孩子的少年,指着她的鼻子说,她不是温柔,是懦弱!
7
谭西转学了,转学后的她,成了另一个谭西。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眉眼都带着犀利,特立独行,走路带风。
温柔是个贬义词。
那不是温柔,是懦弱。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像是从竖笛笛孔里溜出的空气,像是笛声缓缓散失在空旷的大地。
毕业后,她毅然决然地填了北方的学校。她见过许多许多新鲜的人和事,她见过北方夏天的狂风,和冬天的大雪。
新的生活很好,却还是会有意无意地想起,南方有座学校,叫江与,曾经有个少年,叫曾齐。
8
大三那年冬天,她回到江城,在火车站和他不期而遇。
他问:“这些年,你好吗?”
她泪凝于睫,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能说出一句:“还好。”
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欲言又止。不远处,有人朝他招手:“曾齐,这边!”他皱眉,却还是向谭西微微颔首致歉,往那边的女孩子走去。
哦,是孙清清。
昔日的闺蜜说,曾齐早就和孙清清分手了,谭西心里一阵波动,最后却无奈地苦笑着:“是吗?”
母亲给她们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饭后,闺蜜在客厅看电视,母亲拉着谭西坐在卧室,叹气。谭西有些诧异:“妈,大过年的,怎么了?”
“西西啊,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
“你高中那年,我去找过曾齐。是我,哭着求他,不要耽误你的前程。你父亲走得早,我们娘俩相依为命,我就指望着你有出息……”
“轰——”有什么在谭西心里炸开。
她疯了一样,朝门外冲去。
有曾齐的信息进来,她又急又喜,颤抖着手点开,却只看到洁白的床单上一抹刺眼的鲜红,就像是晕开的蚊子血,旁边的曾齐,睡得满足又安详。
孙清清说,谭西,你看,我们在一起了,他会娶我。是我主动的,而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懦弱。
窗外有绚烂的烟花绽开,又转瞬即逝,像谭西的青春。
9
如今,谭西看着他们的婚纱照,眼前全是血色,像当年那抹鲜红。
那年冬天,曾齐裹挟着冬天的寒风而来:“小西,我们错过了。当初的我们都太年轻,太年轻的人,不配说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