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杀死了红梅?

   

图片发自简书App

我在中学时期经历过这样一件事情:身材高大的女生因为一点儿小事而殴打毫无招架之力的弱小女孩,围观者尽是本班同学,一边拍手一边叫好,打人的女生因此气势更盛,送出的拳脚自是一次比一次卖力,扭曲的笑脸被嵌在十五岁的年纪里。

我并没有阻止他们,因为那些罪恶的双手,也有我的。

 当我逐渐懂得是非后,每每想起这些事儿,那种罪恶感便像无处不在的罩子让我无处遁形,即使我逃的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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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病了,在我见到久违的红梅后。她那像被狗啃了的头发就像她的一生一样,实在不能看。

我颤抖着抓着她的手,甚至要下跪祈求她的原谅,可她用胖乎乎的手指玩弄着我的衣领,口水一串儿的留下来,拍着手,“你们来打呀!”她跑着走开了,跟一群小孩抢吃零食,“你们来打呀!”她的裤腿一边儿高,一边儿低。

     我坐在长凳上埋下头,我知道红梅是故意的,她故意过得不幸,故意地装疯,就是等着看见我今天狼狈的一幕。

     学生时代我并不讨厌红梅,可是所有人都讨厌她,我不能和她走得过近。

在那个上厕所都要一起的年纪,被孤立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

    红梅从小到大都在体验这种绝望的痛苦。她学习认真努力,说话轻声细语,像怕惊吓了谁,她的像小鹿那双绵顺的眼睛,让她成了被欺负的对象,成了荷尔蒙发泄的目标。

     她的书经常在垃圾桶才能找到,上面遍布了大大小小的脚印;她的背后时常会贴有侮辱性的纸条,走遍整个校园,没有一个人肯为她揭下;就连她好端端地上课都有人故意地抽掉凳子而引发全班轰堂大笑,自然没有人扶她。

     她实在是一个好欺负的对象,她不反抗,不抱怨。大扫除只会挑最脏最累的干,女生要买东西,写满一张纸条招呼她一下,她也就真的乐呵呵地答应了。班里有谁破坏了东西,只消拿她顶包就好,她又不会告密。

你看,她实在是一个好欺负的可怜虫。

     这个可怜虫笨的可怜,班里最调皮的男生也比她考的好,没有人给她讲解,老师也由最开始的耐心变成敷衍。她半夜光脚下床,闭着眼睛走来走去,嘴里哼哼唧唧很是吓人。

第二天由人夸张渲染,本不是她的错,却变成她故意的了。

这可怜虫却真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原因了。

     我和她有过几次交集,仅仅只是说了几句话。她在语文课后畏畏缩缩地小步挪在我桌前,手指紧攥着衣角,我看着周围人看热闹的围过来,对她自是没有好脸色,“你想干什么?”她低着头小声说着,我却还是听明白她的意思。

我的作文一向最好,她想拿去借鉴一下。我心里自然充满着得意,拿起作文本将要递给她时,同桌挡住我的手,坚决地摇摇头,我犹豫了,她快要哭出来的脸终究让我将本子给了她。

   我是她唯一的朋友,就因为我没有拒绝她。她乐此不疲地喊我一起结伴回家,我当然拒绝;她买了零食必先塞到我的桌子里,我黑着脸原封不动地还给她;她喊着我上厕所,我装着睡觉不理她。她整理我的书,对着我打招呼,她渴求地看着我说,宋思思,我们是好朋友,对吧?

   操场边的双杠上,我悠闲地踢着腿,班里的人看着远处给我买水的红梅,不怀好意地笑着,宋思思,你是不是特别爱和那种不干不净的人来往。

 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嘲讽,物以类聚吧!

 我咚地跳下双杠,给了那男生一脚,他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我指着他的鼻子,发狠道,“你再说一遍!”

 红梅跑了过来,拉着我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说着没伤着就好,然后把水递给我,我看见她讨好地笑,忽地一阵烦闷,右手狠狠一甩,打落了她手中的瓶子,瓶子重重地跌在地上。

我们都惊住了,看着她眼里亮晶晶的东西,我狠着心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很让人讨厌,还不走!”

 红梅真的没有再烦我,没有对我笑,不会再强塞给我用不着的东西,看见我就远远地躲开,班里的同学再没有说过我和她的事情。

  一切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一切又好像不一样了。

那天晚上她向来干净的床铺被人泼了脏水,脚印清晰可见。她不动声色地扒了床单,颤巍巍地拧着水,褥子不可避免也是湿的。

 学校管理的很严,一般人不会轻易进出我们的宿舍,这件事情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我们各自忙着事情,完全忽视着她啜泣的背影。她扯着床单猛地冲过来,像头受伤的小豹子红着眼睛张牙舞爪却不敢轻易动手。她的嗓子因为长期压抑而发出尖锐又刺耳的可笑声音,可我们谁都没有笑。

  我们冷漠地看着她只穿吊带短裤满屋子乱跑乱叫,看她像小丑一样撕心裂肺地砸着东西而不阻止。她毫不遮掩流下她满脸的泪水,“你们怎么不打我,你们不是很能打吗?”

     但是我们都无动于衷。

 这种谁都不在乎的感觉比她被打被骂更让人痛苦。她一把推开站在门口的我,用尽力气跑出宿舍,我试着伸手抓了抓,却什么也没有抓到,她蹬蹬蹬地跑下楼。

  我们默不作声地收拾残局,像往常一样洗漱。关了灯我们一夜未眠,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因为红梅整夜没有回来。

  怕事情闹大,天一亮,我们商量着告诉老师发动同学寻找,要不然告诉警察。红梅却戴着一身清晨的露水回来,光着的脚沾满泥泞。

  我们扑上去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替她擦洗,换干净的衣服,她没有反抗,像只提线的木偶娃娃,任由我们摆布。

  我们带着她去餐厅,拉她一起上厕所,驱赶那些捉弄她的人,我们不停地道歉,做着早该做的赎罪的事,但她始终没有说话。

   她整日安静地趴在桌上,使那些想要欺负她的人没了兴趣,她走路不发出声音,甚至都不会咳嗽一声,好像从棺材里走出的人,没有一丝生气。

  没有人欺负她了,她真正地失去了存在感。

     红梅在学校待了最平静的两个星期后,突然退学。这令我们促不及防,也让我们松了口气。后来我们打听到,她患了抑郁症住进医院,再后来,本就对她不上心的家里人安排她结婚,嫁了一个大她十几岁的混混。

     她搬走的那天早上,我们帮忙收拾她的行李,她麻木机械地打包,我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时,她像兔子受惊一样缩了回去。同寝室的舍友偷偷拉着我的衣袖,小声问我,“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我摇了摇头,我说,我讨厌她。

   红梅彻底地消失了,而我们的罪孽远没有被原谅,也许有些事情,弥补是不够的。

  好多年过去,当我再次联系以前的好友时,说起红梅,我们又是一阵沉默。我们至今都不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到底是谁做的。红梅因为家暴而离异,带着满身病痛被关在疯人院,我们在一个秋天的早晨重逢。

  说是重逢,却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她连完整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坐在她的小床上,轻轻拍打着她。

  我一直没有告诉其他人,红梅跑出去的那天晚上发生什么。学校附近有工地,里面的人很多都是出来务工的外地人。那天红梅在夜晚只身跑出来,遇上了溜道儿的人,喝了点儿酒的男人捂着她的嘴将她拉进夜色里……

  红梅在离开前一天晚上钻进我的被窝告诉我,她说,她要跟那个男人结婚。我流着泪问过她,你为什么只告诉我,她狡黠一笑,什么也没说。

  这么多年,我努力不再想起红梅,而每当午夜梦回,我都会因往事而惊醒,并且它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愈演愈烈。

  我梳着红梅拧成一股的头发,看见她一脸茫然的笑,终于明白她告诉我真相只是想惩罚我这个曾经的好朋友。她让我在往后的十几年里没睡过一个好觉,她那些年被当成皮球踢来踢去一样的痛苦,最终传给了我。

  我主动申请照看红梅,夜晚在她的床前颤抖下跪,告诉她,其实这些年我早就后悔。她要么睡得无比安甜,要么伸着舌头傻笑,可是不肯说一句话。

  无论她清醒着还是疯着,她都不肯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几次想要掐住她的喉咙,结果了她这悲惨的一生,也结束我的。可是我却一刻比一刻清醒,在昏黄的灯光下,在红梅赤裸裸的目光的注视下,我闭着眼睛,等待随时将要扑过来吞掉我的前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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