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无名的倦意,并裹挟着肌里的痛,毫无预知的袭来,潮汐不休。是从躯身的某个暗处,受谁的指使,又意欲何为?动机仅仅是迫我佝偻四肢,一只浑身褶皮水母的模样委顿于床?是政治倾轧,我无官无职;是商业利益,我一介平民;是取笑,好获得一点点心理慰足;是寻衅,在旁人的凄楚扭曲中添加快感。这让我不解,深深陷入迷雾,被套缚着绳索,挣脱不出的苦状,如火炙,如炮烙,如千万毒蛪噬骨吸髓。
我把皮肉一层一层地剥离,再缝合,洇出的血并无异样。看来,蛛丝不容易找到。推敲是颇费脑力的,这时,应该有个帮手,就如爱伦•坡让橘猫伏在肩头,就有了妙笔生花的思绪。出谋画策一直是门古老的职业:军师、幕僚、参谋,现在是侦探。似乎松本清张太过遥远,宫部美雪是位柔弱女性,东野圭吾到是青睐有加的选择。于是,他便纳入了我的视线,端起狙击步枪瞄准猎物,调匀呼吸,测度风速,诱我汲汲以求。
他坐在书斋里,鼻梁上架副黑边眼镜,眼神游离应是在叩问内心的疑惑,微微上挑的双眉不时神经质地抽动,手指在键盘上时动时顿。四周横躺竖卧皆是书的剪影,打开或合上,已然成了铅字的浩瀚星空,那些字里隐着喜悦、忧伤、愤怒、贪婪与欺骗,还有许多文字力有不逮的东西——是飘游在半规银月下的尖耳精灵,还是避在楼角暗影处了无音痕的夜眼。
从洒满阳光的南窗眺望出去,辨不清是东京、是大阪,是京都,是奈良,亦或名古屋,但我觉得应该是镰仓。我特别钟情于此,文风昌盛的地域,只能用查令十字街来媲美,但一条街的重量还是轻了些。有许多耳熟能详的名字从书里跳脱出来,说不准长谷寺赏樱时,那个鲜葩下沉思少年是断案如神的柯南;江之电的弦窗外,骑着单车追逐着海浪的丫头儿,会不会是俏皮可爱的小丸子?我喜欢夕阳,因狂风害怕落日。遥目所及,八幡宫的檐瓦在吸纳残照最后一抹余辉,青石小街上的足音如宝刹里的木鱼嗒然醒耳,呆坐在街角的茶室中,茶室古朴闲雅,有千利休的遗风。我呷了口茶,呆呆地望天,望地,望小街太古般的谧静,望一个女子如柔波里的雏菊淡淡走来。
一个重要问题浮上心头,用什么方式找到他呢?这是事关成败的钥匙。用QQ,好像被马化腾取关了;用微信,网络不会共容;打电话,会受到窃听;照会日本的文化省,不够级别;联系警事厅,没有x嫌疑人;写封信,对,写封信,别马虎,还要做个天知地知我知的记号。官家的邮局是不用指望了,久不光顾,逃不过破产重组的时运。顺风快递,嗯,是匹千里马,看来只有用顺风快递的包裹投送到。
东野圭吾先生,您好!
我不知道这样冒失去信,而且还是来自隔着茫茫沧海的中国,会否让您感到不适,唯恐对您的生活带来不便,更怕耽误您风雨不误的笔耕时间,如果不幸言中,就请你的胸怀宽宥我这不请自来的烦扰了。
俗话讲: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确有件切身之事向您坦陈,幸许这不值得跨洋过海鱼雁传书,但我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因为这事关生命,虽然只是太仓里不起眼的一粒米儿,即使这一粒粟米,也是汗水与时光的蕴育而成,有它存在的理由。我想,对于您,即使不是虔诚的佛教徒,也在家乡萌起以至后来的文学道路上体悟民胞物与的情怀,且不说化人一命,可垒七级浮屠,单单是对生命逝去的不忍,也足以让您嗟叹良久!作家的世界,灵魂是悲悯苍生的,更何况您是放眼天地、江河、草木以至生灵的赤子。这不是场面上的言辞,是发自我内心拓于肺腑的。
这件事可能过于复杂,但以您缜密的思路,洞见是非的异禀,孤诣不弃的韧性,自会疱丁解牛般使真相还原,现于日下。
我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具体详情最稳妥是您屈尊莅临后,当面详告方为合宜,以免人多眼杂,打草惊蛇,一旦泄漏会对探案产生不必要的麻烦。虽然您并不忌惮不可预知的波折,并可沉静老练地应对,不会于此事如昙花朝夕间殒落,但我还是希望尽早了结为妙,因我的心灵、身体再难承受这如蛆附骨的折磨,好了,说太多这样的感受,实在啰嗦,这必竟只限于我个人的体验。
还望斟酌,并遂我再三恳请之愿,将是您给我带来再望云光的开端,我希望这种光芒笼罩我、佑护我,是我余生最重的福份。
如定下起程的日期,还望相告。
祝一切安好,文从字顺,行笔如神!
一个来自中国的读者:白丁
我把这封信对称折好,小心地装进信封,仔细粘牢封口,还没忘在封签合线上画了朵梅花。我想,东野圭吾的智商,会立刻猜出我的用意。这点小伎俩,他早已了然于胸。但又有个问题随之而来,我无法确认东野圭吾的住址,不似福尔摩斯的贝克街221号尽人皆知。这让我很伤神,苦索终究要不到结果,好在资讯在网络上的发达应该有所助益。
在百度百科上检索到东野圭吾的生平,虽然还是没能得到终极答案,但是,获知了一个重要讯息,他住在东京,如果百度没有骗人。这个结果不能说惊喜,却足以让我窥出一丝亮光,嗅到一缕久违的怡人气味,这在一座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堡里是多么弥足可贵。
我觉得应该做个尝试,把信先寄到东京。幸许在千万人口的城市里,碰巧有位知道作家府弟的信使,他又恰恰乐于助人,那大功告成就不必太费周章了。这真是个疯狂的想法,但每件事的美好结果不是来自异想天开呢!
拨通了电话,这是妻子单位常用顺风投递公司的号码。在两声盲音后,传来了女性特有的,温软的声音。
“您好,请问有什么业务为您提供帮助?”
标准的礼仪用语。我嗜好以音度人,揣摩对方的年龄、样貌、胖瘦,性格、情绪还有职业。我往往通过说话人音量与快慢的投射来细细甄别。一叶知秋也无非以小摹全貌。这种探究癖很早就在我心里根植,如藤类植物,四处蔓延。
“您好!我需要投寄信件。”
“好的,请告知取件地址?”
“沈新路十二号,米其林专业店。”
“请放心,会尽快去取。”
这应该是个恬静的女孩,梳着齐耳的短发,发丝散发着光泽,而且有薄荷的香气。她的黑色小西服,内里的白色衬衫得体地衬托着不住外溢的青春气息,那曼妙起伏的曲线极像一把小提琴,有弓弦的紧致,还有随时要奏出一曲悦耳音乐的诱惑。我喜欢荷叶发型的女孩,清纯脱俗,烟火气淡的如晨光微岚,更可能是来自久远年代那悠悠渺渺的隐秘吧!
“谢谢!”我礼数周到地说。
我的话尽量扼要,不拖泥带水。这一点要感谢妻子的表哥。青涩时,曾去投靠在京城经商的他。寒窗十年考上大学,面相身材可称一流,虽涉身阿堵物中,但浑身总透着儒雅的气质,待人接物更是干脆利脱。他有个专能,印记尤深,至今还让我津津乐道。初来地生,何况古都的阔,不是我这山野乡民三两日一见如故的。表哥虑到了我出门办差的张惶,所以先把去处口述一次,然后画张图:车次、主街、巷路、桥梁至一二百米的折返皆细细注明,图绘横纵线条更若对灯取影。每次外出,如怀锦囊,走街窜巷,绝无迷途。数次,在城郊的民房夜宿,冷月寒星,贩卖的地板块怕有祝融之灾,鲜少起炉生火,窝在大被里看四壁的寒气暗涌,就会拿出大开本的世界地图册,让我暗记上面的地名,他来寻觅。像麦哲伦驾船远航,去四大洲八大洋抛锚探宝。开始,我会窃笑,觑着图册上乌泱乌泱的字迹,专拣旮旯难寻的来考验他。可总让我心灰以而刮目,不出几秒,他都会精准让地名现出原形。那张手,难道是如来的五指山;那双眼,是观音的照妖镜;那头颅,已阶化成快格扫描的电脑存贮器了吗?这寒夜里的游戏,不知带来了多少冷寂中的慰藉。
觉得顺风不能如曹操那么玄乎,话音方落,便鞭马疾风而至。还有余暇,就重又坐到书桌前,铺开草纸,书写每天冒着气泡的杂七杂八,又稀奇古怪的想法。
有回,走毗邻二环的匝路,稍过勋望四街,一家快递门市的牌扁名曰“急速曹操”。到让嗜好怀旧的人眼前一亮,心也不由为之拨动。这包含于我,谁让我与那些久远已落满尘埃的古书时有瓜葛。从传流下的这句古语来剖析,曹操是个勤奋向上的人。要不,他怎能晋身为一个时代的主角,还浓缩成一句话扬名立万、四海闻达。
东野圭吾,不也围绕着那样的光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