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已经失去联系的一个朋友,大概也是我朋友里最年长的一个,不过他一直说自己和我们没有代沟,暂且相信他好了。
认识他的时候他是高级酒店的餐饮部总监了,而我是酒店实习生,我们专业每年暑假都会有实习,学校安排的说是让我们多实践长见识。那时的我还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大学生。我们一行十四人都是女生,学期课程刚结束,就这么开启了我们的暑期实习生涯,好在是带薪实习,不过我们都自嘲是“廉价劳动力”。我是我们几个中年龄最小的,或许是都让着我,我做为小组长负责各方面的统一联系。
三天培训过后,我们就分到各自部门,主要是餐饮部和客房部,换上工作服的我们看起来都成熟了不少,工作需要我们都给自己取了英文名,那会儿迷上《初代吸血鬼》,喜欢里面那个能力超强的女巫叫Davina,很喜欢她,我就用Davina当做了自己的英文名。
换上正装的第一天,做为餐饮部总监的他要给我们开会,秘书姐姐把我们叫到了一个很大的宴会厅里,我们围在一个团桌坐下,他估计是太忙来得有点晚,坐下后就开始问,我们这几天学到了什么,让我们挨个做自我介绍,他说他比较能记得别人的英文名。“挨个站起来说,格式是‘唐总监好,我叫×××,英文名是×××,我在××餐厅,这几天的培训我学到了……’ 就可以了,不能说别人说过了的。”于是接下来情况是这样的。
女生1说到学了摆盘,他问:“那你学会了吗?说说怎么摆的吧?要注意哪些方面?”女生2说到学了酒店的愿景和员工守则,他问:“那你背背吧!”女生3说到学了酒店楼层分布,他问:“那说说哪个楼层都有哪些东西吧!”一系列问题拋出来,总归就是你说一个什么他就刨根问底地问什么,我们初来乍到都被这个表情严肃的唐总监吓到了。不过一来二去总算是结束了这次的会议。然而,没想到的是,会议结束的时候,他指着我和另一个女生说让我们把工作服换了,那时的我穿的西餐厅的,她穿的日餐厅的。培训主管这时候疑惑了,问道:“是让她们换部门吗?可是她们的部门已经分好了,她们的衣服是刚才才和工服房那边试好的。”他回答到:“我说换就换。”然后就留给我们一个背影,走了。
我们几个人中,只有两个人被分到日餐厅了,日餐厅貌似很火,还是“明星餐厅”,但服务员是整个酒店最少的部门,那个被说和我换的女孩很希望去日餐厅,一时间,受到别人这么说话,有些怀疑自己的能力,在更衣室换衣服后,她忍不住抽泣,那时的我手足无措。路过人力部门,那个最先接触我们的人事部总监,看到那个女生哭红的眼睛,了解前因后果后,安慰了一番。我们回员工宿舍的路上,吐槽了一路心情好多了。
接下来就是上岗实习了,我们开始了长达四个月的酒店实习之旅。
上岗之后还有好多好多要学习的地方,总监倒是很勤快地每天在酒店中餐厅,日餐厅,西餐厅到处逛,见到他就说:“唐总监好。”我才注意到他的工作牌上面写着他的英文名是,“David”。
可能是见的次数多了,他也会和我说些题外话,第一次是我上岗第一天,他气鼓鼓地皱着眉头抱怨说:“哎,你说,那个女生什么意思啊?不就是换了部门吗?我那天骂她了吗?没有吧?听说还哭了?跑去人事部告状?那人事部总监二话不说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我别欺负人家小姑娘,我怎么就欺负她了?”
我看着他那表情竟有些想笑。他又继续说:“你们可不能都学她,说一两句就哭,不,我还没说她呢!你说她是怎么的了?我招她惹她了?”
我忍着笑意答道:“怎么说呢,她其实也没有怪你,她就是觉得自己有些不够好。”
他说:“怎么就不够好了?这不才刚刚开始吗?没有人否定她,我也没觉得她不够好呀!多大的人了还哭?我也是从没听说过,不行,我一定要去问问她,说得更我欺负了她似的。”
我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让我们俩换?”
“你比她矮一点,日餐厅服务员个子小一点比较好。”他答。
“……就这个?好吧。”我被他的答案惊到。
“那天就这么想的,而且日餐厅忙起来很忙,服务员又不多,所以要学得快又能很快独当一面的。这么看来,她确实不适合。我看人还是很准的。”
我笑着看着他,默默地没有再说话,心想到还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后来,和他之间的交流几乎是每天都会有的事情,他好像也有说不完的话,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把他当成朋友的。回头想一想,他大概是我这段实习中遇到的最有意思的人了吧,没有他的话,估计会无聊很多。
他说:“我特别想知道,你们这个年龄段都是怎么想的?其实我们是没有代沟的。”
我答:“哈哈,是是是,没有代沟。”
“大学生,你们大几了?读大学有什么用呀!还不如早点出来工作,还能帮家里减轻一下负担!”
我答:“读书怎么了?读书多好呀?你那是偏见,目光短浅。”
“年轻真好,像你们这个年纪无忧无虑地多好。”
我答:“还感慨上了。所以你是说自己老了吗?”
“你是班长,在班里也是班长吗?这么厉害,成绩肯定很好!”
我答:“不不不,我只是我们几个人临时的小队长,学习也不厉害。”
“其实,我还挺羡慕你们这样有大学生活的人的。我像你们这个年纪就自己在外面闯了,读个大学也挺好的。”
我答:“不是说大学没用的呢?这会儿怎么羡慕了?”
“外国人的买个服务意识呀,还是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的,那时候在国外当学徒的时候见识过他们那个服务,特别体贴,就你们这些都不够好。”
我答:“那你怎么不待在国外,还回来什么?”
“我那是说,他们的服务,客观地说服务,我回来是理所当然的。我又不是外国人。”
“Davina,Davina,David的妹妹。”
“我这个人很奇怪,和人相处一个月就不想再相处了,我和我爸妈也是,基本上不来往。”
“放假整理房间才发现堆积了好多东西,收拾了一天才收拾完,看着干净整洁的房间,心情好多了。”
这样的对话还有好多好多,日餐厅的其他正式的员工姐姐都觉得奇怪,她们很畏惧和他讲话,但是也会在平时谈论到他,所以我知道了他是个快四十岁了还没有家室的人,她们奇怪他怎么会和我说那么多的话。或许,是因为,我当他是朋友的原因吧。
直到有一天,我因为做错了事情难过地流了眼泪,被他撞见,他说:“你哭什么?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呐?还有就是,我要告诉你,你别以为实习碰到我这么个总监,就觉得所有总监都这样?以后参加工作可不是这样的,总监级别的都是你们接触不到的,和你说话是因为我人好。”
我睁着眼睛瞪着他,随后木讷地点点头,就走了。在那之后,我都躲着他,不和他说话,绕着路走,实在躲不掉就没有表情地低头说一句:“唐总监好。”然后匆匆走掉。我想着,“我以后要站在比你高的地方告诉你,和你说话是因为我人好。”
实习过去一大半,收到外婆去世的消息,我急匆匆地请假,不知道怎么到的家,回了五天时间,痛苦的时候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回来酒店之后,没有那么冷冰冰地,每天又打鸡血了一样地上班下班。遇到他也会听他说很多话,只是那个关于“人好”的想法挥之不去。但,或许他也没错吧。
“最讨厌你们这总几个月的实习生,刚学会就要走,不如你就留下来吧,你现在那么能干了,什么都学会了,留下来给你涨工资。”
我答:“谢谢哈!我还要回去学习,这只是实习。”
因为打算实习结束就回学校,所以实习结束后,留了酒店一段时间没有回家。我走的那天,刚巧,他也离开那个酒店了,想必是有更好的去处。我们连道别也没有,心照不宣地离开。
或许以后还会有机会见到,相信会有机会见到,毕竟我还没有成长成为优秀的人,优秀到足够跟他说,“我和你说话是因为我人好。”会有那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