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吵醒了它,可是它实在太困了,闭着眼睛,梦游一样从床上起来,使劲拿起听筒,却差一点儿把机座都连根拔起。听筒里没人说话,它搁下听筒,往床上走,却迷迷糊糊地走向窗户,跌跌绊绊地扑向窗子,倒挂在窗框外继续睡。睡了会儿又被窗子外面的汽车吵得心烦,跳回窗子里,却又不小心踩上了足球,瞬间又成了玩滚球的马戏团成员。在这一集里,它的卧室墙上贴的是淡蓝色竖条纹的壁纸,是我喜欢的图案;窗帘和壁纸是一个系列的,都是我喜欢的图案。可惜,这么温馨的一间卧室里的美好睡眠,却被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给搅扰得一塌糊涂。
在另一集里,一只蚊子飞临它的卧室,蚊子,嗡嗡嗡……好烦啊,它是唐僧变的吗?它起来,四处乱找这只蚊子,可蚊子却不见踪影。它上床继续睡,蚊子又来了,放肆地叮在它鼻子上,欺熊太甚啊。它起来,忍着怒火拽出了棒球杆儿……其他东西都成了稀巴烂以后,蚊子还是完好无损的……
嗯,好吧,我承认,我虽然也喜欢它——倒霉熊,可我更喜欢每集里面,它卧室不同的壁纸图案和与之相搭的窗帘、床单。这一集里,它卧室里的壁纸是橘红色的菱形夹花图案,白绿相间的格子窗帘,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温馨,那么素净,可惜,这只笨笨的熊被一些莫名其妙却又无可奈何的事情弄得没办法好好睡个囫囵觉。
睡着之后,一切能让你醒来的东西都是你的敌人。不管卧室多么温馨,墙上的壁纸多么漂亮,不信,你去问问倒霉熊。
一切都是暧昧不明的,一切又都是清清楚楚的。那些亮在眼前的旗袍,变来变去的花色,包裹着一具又一具香艳的身体,这些旗袍的材质和图案真像是一款又一款移动的壁纸,在狭窄的写字间和每一个热汽腾腾宵夜的晚上,那些窄窄的弄堂里,雨滴下的摊位前,一点一点动出了那个时代的精神和气质。周慕云和陈太太,才是银幕上最合适的一对,可是,在那些蒸腾着水汽、雾气、烟火气的小小的公寓间里,在那些贴着团花或美式田园风格的壁纸前,两人的相遇,总是透出一点模糊而若即若离的味道。
能把壁纸和旗袍图案营造出互文的效果来,这也算是王家卫的一大创举。陈太太工作的那间小小的公司里,那个老派的老板总是头发挺括,西装革履,可比起灵动多变的陈太太的旗袍,西服到底是呆板了些,凝滞了些。
周慕云的西服也是这样,把优雅而忧郁的他装在一身正装里,这装束和他租住的那些小公寓墙上的团花壁纸比起来,就显得板正而拘谨,有点儿像他对陈太太的朦胧情愫。
那些围坐在麻将桌前的太太们,面目都是暧昧不清的,看不清她们的脸,也看不清装束,只有一个出场颇多的孙太太还可以,换过两三身的旗袍还可以和陈太太稍稍有一比。这真是一个旗袍的世界,暧昧的国度。
把壁纸穿在身上的风情,把旗袍贴在墙上的情怀,花样的旗袍在菜肴间舞动,这样的风情也只有王家卫才能营造出来吧。
「我从来没想到原来婚姻是这么复杂,还以为一个人做得好就行了……可是,单是自己做得好是不够的。」在那条被时光浸润出包浆的巷子里,周慕云和陈太太闲闲地站着,略微有些忧郁,想到久不归家的老公,陈太太说出了对婚姻的感悟。
「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老是要问自己做错什么呢?」
在另一个日子,周慕云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也是对陈太太说的,因为,周慕云在这之前,也知道了自己的太太已经出轨。
相对无言,只好从旅店出来。出来以后,搭上出租车,周慕云为了避人耳目,在快要到公寓的半路上下了车,结果淋了一场大雨,病了。他朋友阿炳看他,恰巧遇上心怀牵挂的陈太太。陈太太看似闲闲实则用心地从阿炳的闲聊中得知周先生想吃芝麻糊,就做了一大锅,大家共同吃,周先生自然也吃到了。
在另一次闲聊中,周慕云和陈太太提到上次想吃芝麻糊恰巧就吃到了。陈太太淡淡地,什么都没说。那个时代的男女之间,连一份暧昧之情都这样细心妥贴,真像一幅花色细密,调子暗哑的壁纸,贴在那里,是积年的韵味。
周慕云和陈太太在周的房间里讨论写好的小说稿,房东孙太太和房客顾先生一帮人从饭店吃饭回来,里面有人喝醉了,导致孙太太她们坐在周的房间往外走的必经之处打起了麻将。周和陈一时之间没办法,只好先坐在房间里吃宵夜。看两人房间里淡紫色圆扣形图案的壁纸,此时仿佛也透着一种温馨的家居气息。这图案,看起来又像柠檬,又像橘子,又像蒲公英。
孙太太说她们打八圈就散,结果一打打了通宵。困在房间里的陈太太不安焦虑,周慕云让她先睡会儿。此时,房间里又温暖又暧昧的气息好浓啊,连背景中的壁纸都那么暖,有点儿家居的感觉。
周先生和陈太太在一起演练一幕情景:假如陈先生有外遇了。
陈反复追问周: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周回答,没有。陈再三追问,周终于承认。陈甩手扇了周一下。周说感觉不对,这种情绪下,扇得应该比这个重。再来,当问到周终于承认的那一刻, 陈却软弱到伸不出手,只是伤感地说了一句:「我没想到原来会这样伤心。」说完伏在周慕云肩上泪流不止。
房东孙太太带着一点点善意,软中带硬地劝告陈太太要自重,暗示她不要和周慕云走得太近,尤其是晚上,不要老是出去。陈太太就不出去,也不回周慕云的电话,夜间无聊,就看孙太太她们的麻将。孙太太仿佛生来就是给麻将桌准备的,一身暗紫色的碎花旗袍,配着房间里暗紫色碎花灯罩的台灯,有种慵懒而安稳的气息。陈太太受不了这闷闷的气氛,她转向窗外,田园风格的落地窗帘,豆绿色的基调,这才是陈太太的世界。
潮湿斑驳的雨巷,孤灯,墙。
很多事,不知不觉就来了。
陈太太身后斑驳残存的广告,已经失去效用,却还顽强地粘在那里,有点像这个时代中的她。
周璇清亮又有点儿妖娆的《花样年华》。
周慕云给陈太太一个电话:「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
然而,陈太太最终……还是没走。
一九六六年,周慕云在柬埔寨一座古寺的石墙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洞,他贴上去,吐露了自己当年的情愫和心声。
远远的,一个童僧默默地注视着周慕云。
夕阳在远处洒过来一片金光,周慕云紧贴石墙,把自己贴成了岁月深处的一幅带着沧桑的老壁纸,这一贴的风情,让我想起那些早已消逝的,花样年华。
PS:1888年,有一位画家为了迎接另一位要从巴黎前来的朋友,精心准备,在自己紧临火车站的明黄色房子里,准备好了桌子、椅子、画具。还亲自动手,在房子的墙上画上一朵一朵的小花,倾尽心血,画满了一壁绝世的画,还给这壁画配了一幅更加明艳暖和的向日葵。看到这里,小伙伴们大概猜出了这是谁,对,他就是凡高,1888年,他在阿尔,用心等待另一位叫作更高的画家朋友的到来。他用生命中最激越的色彩,告诉我们,一幅壁画,原来可以这么动人。
又PS:其实,这些迷人的壁纸,离我们并不遥远。影视和艺术史上的壁纸,多多少少都有些传说的色彩,而唯美与家居的气息,才是一幅壁纸长长久久的归宿。在鄂尔多斯,在鄂托克草原的乌兰镇,有一家叫作瑞宝壁纸的店,仿佛一朵时尚的花,安然开放在茫茫草原之畔。
是的,瑞宝壁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