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 弗雷德里克·考林西 著
张丹阳 译[1],苏俊斌 校
我们剧烈争论着这样的问题:这个世界是否确实朝着一个特定方向演化,或者整个宇宙只是一个循环轮回的节奏游戏,永恒存在的不断重生?“肯定存在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我在辩论中说道,“我只是不太清楚如何用新的方式表达它,何况我讨厌重复自己的话。”
那么我这样来解释好了:地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微小过。由于实体的和符号的通信节奏加快,地球相对而言缩小了。从前有人提过这个话题,但是从未以这种方式表述。我们从未谈论过这个事实,即地球上的任何人,不管是出于我的还是任何人的意志,现在可以在仅仅几分钟内得知我在想和在做的事,以及我希望做的事。如果我想确认以上事实,那么几天内我就可以——帽子戏法变变变!——变到我想去的地方了。
如今我们置身仙境之中。这个仙境让人稍感失望的事情就是它比现存的真实世界小。
切斯特顿对那种微小而亲密的小世界很推崇,他觉得把宇宙描绘成非常浩大的东西是挺蠢的。我觉得在我们这个交通时代他的想法很怪异。虽然切斯特顿反对技术和发展,他最终被迫承认他梦想的仙境只有通过他曾激烈反对的科学革命才能产生。
万物皆轮回,万物皆重生。所不同的是现今不管在空间上还是时间上,轮回的速度以前所未闻的方式变快了。现在我的思绪可以在几分钟内萦绕地球一圈,而且世界历史的全部篇章能在几年内重演一遍。
某种事物必定源于这思想的链条。要是我知道是什么就好了!(我感觉似乎我是知道这一切的答案的,但是我忘记了是什么或者对其充满了怀疑。也许我是太接近真理了反而无从得知它。有人说,在北极附近,罗盘的指针会失灵,会绕圈逆转;这正如当我们过于接近上帝时,对其的信仰反而会变化。)
这场争论引发了一种有趣的游戏。我们当中有人建议进行如下实验以证明地球上的人们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接近彼此。我们从15亿地球居民[2]中任选一人——随便什么地方的随便什么人都行。他和我们打赌,通过不超过五个人,其中一人是他的熟人,只要利用他熟人的人际网络,他就可以联系到这个被选中的人。比如,“你认识张三,那就请张先生联系他的朋友李四,如此等等。”
“这主意有意思!”有人说道,“那我们试试看吧。你要怎么联系到塞尔玛·拉格洛夫[3]?”
“额,塞尔玛·拉格洛夫,”游戏的建议者回答道,“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了。”两秒钟后他一口气说出了解决方案:“塞尔玛·拉格洛夫刚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所以她必定认识瑞典国王古斯塔夫,因为按规定他是给她颁奖的那个人。而且众所周知古斯塔夫国王酷爱打网球,也参加过国际网球公开赛。他曾与科林先生[4]交手过,所以他们肯定相识。我本人也恰好和科林先生交情不错。”(建议者本人也是个优秀的网球选手)“这次我们所需的只是五个联系人环节中的两环。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因为与寻找无名之辈相比,找到一个认识名人的人总是更容易。来,再给我个难一点的!”
我提出了一个更难的问题:找到一条熟人链条,把我和一名在福特汽车公司工作的不知名的铆工联系上——我用四步就完成了。这名工人认识他的工头,而工头认识福特先生,福特先生又与赫斯特出版集团的总经理关系很好。我有个很要好的朋友,阿帕德·帕斯托先生,他最近与赫斯特出版公司的总经理建立了友谊。我朋友只需发封电报给赫斯特的总经理,请求他联系福特先生,福特先生接着联系工头,工头则联系这名铆工;那么如果我需要一辆汽车的话,这名铆工就可以为我组装一辆新的了。
游戏在继续。我们的这位朋友确实是对的:通过利用熟人关系,只需不超过五个联系人的链条,我们游戏组的所有人都能联系到地球上的任何人。
这就给我们带来了另一个问题:人类历史上有没有这么一个时期,那时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比如说,尤利乌斯•凯撒[5]是个名人,但如果他想要联系到当时居住在美洲的、来自玛雅或阿芝特克部落的一位牧师的话,他是不会成功的——五步不行,甚至三百步都不行。那时的欧洲人对美洲及其居民的了解甚至少于今日我们对火星及其居民的了解。
所以这儿发生了点什么,一个没有规律的收缩和扩张的过程。某些东西结合在一起,体积在收缩,另一些东西向外流动扩张。这全部的扩张和物质增长是如何可能从闪闪发光的小颗粒开始的,而这个小颗粒几百万年前在原始人类头脑中的大量神经中突然点燃?至今为止这个持续不断的增长是如何可能以所向披靡的能力把整个物质世界化为灰烬的?能量可能驾驭物质吗?灵魂是否比躯体更真实?生命是否有超越生命本身的意义?正义能战胜邪恶吗,正如“生”战胜“死”一般?最后,上帝的力量是否强于魔鬼?
我羞于承认(因为这看起来很蠢)我经常自己玩这种“联系”的游戏,不仅热衷于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也乐于发掘物体与物体间的联系。我已经非常擅长这一点了。这个游戏当然没什么用,但是我觉得我对它上瘾了,就像一个输光了所有钱的赌徒,只赌干豆子而没有真赢钱的希望——只为了看扑克牌的四种花色。这种盘旋在我心中的奇怪智力游戏总是像这样进行的:我如何用链条中的三、四或至多五个环节将日常生活中的琐事联系起来?我如何将一个现象与另一个现象联系起来?我如何将相对的、短暂的事物与稳固的、永恒的事物联系起来?我该如何将部分与整体联系起来?
只是活着、享乐、仅仅注意事物的效用(指事物能给我带来多少欢乐或痛苦)是挺好的。唉,不过那是不可能的。我希望这种游戏能帮我从对我微笑的眼睛里或朝我挥来的拳头里发现其他东西,这些东西超越冲动的欲望,使我靠近前者,避开后者。一个人爱我,另一个人恨我,为什么?为何有爱,又为何有恨?
若有两个人互相不了解对方,但我了解他们两个。那会怎样呢?某人在街上卖葡萄时我的小儿子在另一个房间里哭泣。一个熟人的妻子出轨了而15万人在看邓普斯的比赛,罗曼·罗兰[6]的最后一部小说铩羽而归而我的朋友Q改变了他对Y先生的看法。Ring-a-ring O’ Roses, a pocket full of posies[7]。一个人在未读完三十卷的哲学书、仅靠合理想像的情况下,如何才可能在这些随机的事情中构建起联系的链条?这个链条的起点是事件,它最终的一环指向我,而我是这个联系链条的来源。
嗯,就像这位绅士,他进入咖啡馆走到我正在写作的桌子前。他走上前来,问了个不重要的琐碎问题,它打断了我的思路并让我忘了要说什么。他为什么来我这儿打扰我呢?第一个环节:他没有过多考虑到他看到的在涂涂写写的人。第二个环节:这个世界没有像25年前那样重视写作了。在19世纪末打上烙印的著名的世界观和思潮如今已经无济于事。如今我们蔑视那些智慧。第三个环节:这种蔑视是如今笼罩欧洲的歇斯底里的恐惧的源头。第四个环节:这个世界的秩序已经被破坏。
呃,然后,就让世界出现新的秩序!让世界出现新的弥赛亚!让宇宙的上帝通过燃烧的野玫瑰丛再次现身吧!让和平降临,让战争爆发,让革命来临——于是第五个环节来了——那样的话,在我玩耍时、在我放飞想象力时、在思考时,有人胆敢打扰我的情形再也不会发生了。
[1]译者简介:张丹阳,厦门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硕士生。该文译自:Karinthy, F. (1929). Chain-links (A. Makkai, Trans.). In M. E. Newman, A.-L. Barabási, & D. J. Watts (Eds.),The Structure and Dynamics of Networks(pp. 21-26). 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Reprinted from: 2006).
[2]此文写于1929年,当时的世界人口是15亿。(译注。以下脚注若无特别标为译注,则为原注)
[3]瑞典小说家塞尔玛·拉格洛夫(1858-1940),于1909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她为带有神秘主义气息的瑞典浪漫主义文学的回归做出了巨大贡献。她也创作儿童文学。
[4]Béla Kehrling: 贝拉·科林(1891-1937),匈牙利著名运动员,涉足乒乓、足球、网球领域。他于1923年在瑞典哥德堡取得室内和户外赛事的胜利。他在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双打中取得第三的名次。他也擅长踢足球,打冰球。
[5]尤利乌斯•凯撒,罗马共和国末期杰出的军事统帅、政治家。(译注)
[6]罗曼·罗兰(1866-1944),法国著名小说家,于1915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几乎他所有的作品都被翻译成匈牙利文,正如塞尔玛·拉格洛夫。
[7]“Ring-a-ring O’ Roses, a pocket full of posies”是1790年代以来欧洲大陆广泛流行的一首童谣,唱这首童谣时往往是许多小朋友手牵手围着一个人转圈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