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接到通知书的那一刻,母亲已经病入膏肓。这一张纸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我的命运,母亲的命运。她给我设定的命运,我设想着母亲的命运。在彼此的命运里,我想,这一刻,都显得如此的苍白。在生的人,这张纸其实也不会有多么的改变什么命运,在即将走的人,却早已忘却这张纸会有怎样的一种命运。彼此想拥有的,或许是一种牵挂。能心心相印的牵连,不管遭遇了怎样的境遇,或富贵,或贫贱,或顺当,或坎坷,在这样种种的牵挂中,彼此有一份心灵的煎熬和痛楚和欢乐和幸福。在生与死的别离中,我们会是怎样的一种心境。我们是在等待,等待。所有的一切都只有等待才变得有意义或者无意义。与生离别,是等待死亡的来临。与生离别,是看着生的人有一息尚存的时刻就彼此等待死的来临。与生离别,是在有意识和无意识的朦胧中静静地等待这个呼吸停止的时刻。当这一呼吸停止,我们没有悲伤,我们看到一幅慈祥,我们看到一个即将入土为安的慈祥。于是,在生的人来讲,这一刻就此定格。目送而去。我们剩余的时间就是在等待相同的时刻降临,在等待的间隙,我们要打发这或长或短的时光,做点事情。可毕竟那一刻终究要来临,无论怎样的叱咤风云,无论怎样的穷困潦倒,在等候来临的一刻,上天是多么的公平,统统都将带走。我想,只有死亡对人是最公平的。这样想,我想世间的所有恩怨情仇都会有一个了断。这样想,对死亡或许会有一丝的恐惧,可是都将灰飞烟灭,好吧。人世间你会觉得,那一纸入学通知书,那一纸升迁任命书,那一张巨额的发票,都将没有什么值得你庆贺和悲伤。
休说告慰,休论告祭。那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把戏,我们需要的是直面这个人生和人死。
七
当我远走他乡的时刻,那屋顶就一直在等候着我。我时时刻刻都没有忘记它以及它对面的那座山丘。我想我终归会回到那个屋顶,遥望着对面的那座山丘。这时候,我忽然想起,在我静坐在我家屋顶的时候,耳边总会想起一阵阵的唢呐声,我于是转身过去要去找寻,可是我却没有看到吹唢呐的人影,好像他要故意躲避我的眼睛,任凭我怎么的搜索我都一无所获,只是我在长久的岁月里,在或是清晨,或是暮霭,我都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唢呐声。
我想,既然不愿现身,那就让这个欢快和悲伤的声音飘荡吧。而我,就在这个旭日和晚霞里,静坐在屋顶,要是不在的时刻,就塑一座雕像。这是我在生的时刻可以做到的事情。于是,我拿起身旁的刻刀,一笔一笔细细的刻画着,我想,当我完成他的时刻,就是我凝结的时刻。
其实,他人何尝不是。无论做怎样的努力,在上天的面前,都是一场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