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你


当我接到林兰电话的时候,刚从当地的一家慢摇吧里出来,送走那个非要去酒吧谈生意的人力资源部主管,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一家规模不小的证券公司主管,其中的猫腻我也懒得探究。我本来约他在离我宾馆不远的咖世家见面,谈谈他们证券公司员工买保险的问题,一百多号人毫无疑问对我来说是个大单子,我觉得有必要讨好这个公司派来的主管,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连见面的地点我都去特意考察一遍。谁知道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却表示强烈的不解:“咖啡厅?那是谈事儿的地?”

他说的谈事儿的地方就是酒吧,我不禁感叹年轻人精力旺盛,但想起自己几年前不也都是这样过来的么?商谈过程倒是非常融洽,可以说异常容易。小伙子三瓶啤酒下肚,开始抱怨对于公司的不满,我大致懂了他在公司里是个什么样的地位:他爸是公司的股东,他是家里的独子,自然老子下台儿子上,儿子也知道这一点,也想出来练练手,然而在公司里浪迹许久还是个闲职,心里非常不满意。

听到这里我暗想,你自以为的闲职可能许多人也要付出五六年的努力才能得到,随手捡的不知道珍惜么,而且,这么轻易地就暴露你的弱点真的好么。

销售人员或多或少都经过培训,比如我,这个时候就完全赞同他的看法,肯定他的能力,说一些类似的什么“他们只是暂时没有发现你的能力”、“牛*的人走到哪都发光”,夸一夸他手上戴的浪琴,称赞他对衣服的品味。又是三瓶啤酒下肚,他已经觉得我们相见恨晚,一口一个韩哥韩哥的叫,好像我们多少年前就开始穿一条裤子了。

末了我拿出合约书,问:“需要再看看么。”

“韩哥你这话就见外了,咱兄弟两个客气个啥…我告你啊,我这辈子看人可准了,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靠谱,跟你做朋友,交心…”

他带着酒气的口水喷到我的脸上,我也懒得去擦一下,内心毫无波动的听完他掏心掏肺话,把笔递过去,他一手揉着陪酒小妹的*一手把字签了。

“那我先走了啊,咱哥俩有空再聚。”交易完成,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不是一旁的妹子不漂亮,只是单纯的没兴趣。

“哎,韩哥这就走了啊,别介啊,今天咱玩的正嗨呢。这样吧,下次想玩了,找我,这酒吧就是我一哥们开的,”又对我神秘一笑“想玩多刺激的都有!”

天天完不成业绩就要被炒鱿鱼已经够刺激的了,还他妈更刺激?我怕我心脏受不了。一边这样想,推开了出口的门。

林兰的电话我在考虑接还是不接。现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她知道我有晚睡的习惯,这个时候打来,应该是算好了我还没有睡。

酒吧的大功率音响震得我脑子疼,扇了自己两巴掌,觉得清醒了些,“喂,林兰,怎么了。”

“我无聊了,过来陪我。”

“我不是说了么,这几天就要到外面出差,刚刚跟客户谈了个单子,也有点累了。”

“哦,那好吧,”能听出来她有点不甘心,“那你早点睡,又喝酒了吧,少喝点。”

“晚安。”

“晚安。”

林兰是我另一个客户,如果说在酒吧签的那一单是我近几年来最容易签的一单,那林兰就是最难解决的一个。

关键还是我他妈自己找的。

有经验的销售人员会在任何时间观察周围的人,观察他们的精神面貌,衣着,谈吐乃至胳膊上的手表和脖颈里的首饰,判断他们的社会地位,性格品味和消费水平,进一步推测他们是否需要我们的产品,符合要求的被我们称为“高质量”。林兰就是这样一位高质量的顾客。

那一天我在星巴克约见一位有意向的合作伙伴,点了一杯非常难喝的浓缩还是喝了一半之后,那哥们给我打了电话,说老总临时开了个会,今天的见面不能来了,下次有空专门请我吃饭。

我心里顿时就开骂了,又不能说出来,废话了几句后呆坐着,理一理思绪考虑接下来该干什么,在这里坐着也没什么意义,与其在星巴克喝咖啡我更愿意在离这不远的永和大王喝豆浆,去沙县小吃吃碗馄饨。

随后我就在一旁座位上看到了她,那时候的林兰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一件黑色花边摆针织毛衣,搭配一条A字格纹半裙,捧着一台kindle阅读器,身子微微靠在座位上。我可以想象的出她悠闲富裕的生活,不然平时忙的像蚂蚁一样的上班族是不会有时间来这里喝咖啡看书,毕竟物质富裕才能追求精神富裕,吃饱穿暖才能想起来自己该干什么。

问题是,我该怎么上去搭讪呢,平日里在大街上我们都会发着公司的传单,挨个问道:“先生您对保险理财感兴趣么。”或者到哪个公共场合搭个台子,找人唱唱歌,发发礼品,博个噱头。这也不是酒吧,我不可能拎着一杯酒走到她面前:“美女一个人么,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跳舞呢。”

一轮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我决定放弃,虽然我觉得自己不是怂的人,只是在这种场合搭讪成功率实在太低,行动与回报不成正比,那还忙个啥,喝完咖啡就走人吧。

也许是没了之前的负担,我得以认真观察她的侧脸,真的好漂亮,或许是妆画的好,但那微微下垂的眼角让我猜想她笑起来一定很温柔。我抱着欣赏的角度看着她用手把鬓间的发丝轻抚到耳朵后面,我一直觉得这是最有女人味的动作,片缕的青丝在温婉如玉的肌肤上划过,对我来说宛若*一般。

她好像感受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来看我。我突然间就尴尬了,才发现已经像花痴一般看了她很久,强拧出一个微笑,她愣了不到一秒钟后也对我笑了,跟我想得一样,实在太像了,周淑致,你还是始终在我的记忆里。

“您好,我是安华商业银行的理财师,请问您平时对于理财感兴趣么?”

我今年29,在一家银行上班,现在主要推销一种银行理财业务,就是所谓的保险理财,刚接触这玩意其实我自己都不信,首先你需要投资一笔长期固定资金,然后我们每年会给你分红并提供保险业务。但是投资时间长,提前退保就没分红了,保险看起来挺实惠,实际上如果你不是死了根本赔不了多少钱。

以上是行业内幕,当然我们宣传的时候可不能这么说,不然我可能一个月也卖不出去一份,为了提高业绩,销售人员各个练就了一种颠倒黑白的本领,好说歹说忽悠他们来投保,那些被忽悠人的钱都铸成了自己业绩的一部分。

在这方面其实我很佩服林兰,我只是一个本科生,毕业之后辗转了好几家公司,但都做的时间不长,工资一直就是那几千块钱,要不是老妈给我的房子付了首付,我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房子,现在房贷也够我受的,工资除了吃喝还房贷,渣都不剩,家里还有个常年心肌梗塞的老妈,动不动就要吃药住院,钱都是她的医保社保提供的,我最多只能多回去几次,陪她说说话,还常常吵起来。

林兰就厉害了,博士生毕业,同样是上班,她没过两年就上了管理阶层,空闲时间经常读书充电。我觉得自己跟她根本就是两类人,她太耀眼,我则干瘪,灰溜溜的在一旁为她的成功鼓掌就好了,在这一单结束之后,我可能跟她再无交集,对,就是这样。

那一次我们讨论了投资理财的模式,她一针见血的就指出了我推销的保险理财是个坑,在聪明人面前再装傻也没什么意义,买卖估计也成不了,那就开诚相见,我也挑明了说,公司如何如何黑,推销如何如何累。我只是没想到她对我的工作表示很理解,被我一连串吐槽逗笑了。只是最后问了我很奇怪的问题。

“韩先生,现在还单身么。”

“是的。”我很诧异于这个完全不连接上文的问题。

“连女朋友都没有?”

“没有,怎么了?”我看得出来她在笑,只是不太能分辨那是讥笑还是别的什么,即将奔三十的大龄单身狗很可笑么?

“啊,没什么,只是对于像韩先生这么优秀的男士还单身感到奇怪而已。”林兰此时托着腮,双眸清亮。

优秀?嘿,听到了么,周淑致,你听到了么,现在有女人夸我优秀了耶。

林兰见我不表态,便接着说:“首先你的口才很好哦,思维清晰,条理分明;其次你能正确认识到自己产品的问题,准确遇见未来的市场发展方向;还有哦,销售难免经常出入各种饭局和娱乐场所,但你身上完全没有我们公司的员工那种夸夸其谈的感觉,你有一种安静柔软的特质。”

被稀里糊涂夸了一顿,但好像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种感觉就像亡羊补牢一样,羊还在的时候不管不问,羊丢了开始洗心革面力求改变,明知道羊已经不会再回来可还是一遍一遍修理羊圈,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足以慰藉。

“最重要的是,”林兰继续说“跟你聊天我很开心。”

她走了,留下一脸茫然的我。

能看出来林兰对我的产品是有兴趣的,因为我每次约她出来谈工作,她总是很乐意抽出时间来陪我喝咖啡,一开始大家默认谈的都是投资理财债券什么的,不知道为什么内容开始跑偏了。

林兰现在就坐在我的对面,我已经数不清这是我们第几次在这里见面,我是月初见到她的,但是现在都下旬了,本以为林兰欣赏我好歹能打个感情牌,把这一单成了。可是事情总是不按我想好的演。每次来的咖啡都是我买单,买了近半个月星巴克的咖啡,让我这种工薪阶层的民工有点吃不消,可气的是我感觉这一单越来越渺茫了。

“林小姐,咱们喝了这么久的咖啡,也算朋友了,对于我们公司的业务,您到底考虑的如何呢?”我实在是无法再陪她这么糊弄下去了,这一单成不了大不了再找别人。

“嗯嗯,我会考虑的,不着急”她拿着手机一页一页的翻着,“最近有不少好看的电影呢,嗯,《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看过没。”

直觉告诉我这是话题跑偏的开始,这都快到月底了,成不成这次都得给个准信。电影我倒是看过,最新上映的东西我都会去关注一下,否则在跟客户闲聊的时候没有谈资。然而在这里我不能说看过,不然我们的话题会顺利跑偏到电影上面。

得出结论,这个时候我应该回答没有,终止这个话题,这样我可以重新掌握谈话的主动权,再把话题引到成单上面。对,就是这样。干了这么长时间销售,像什么《冷读术》、《洗脑术》之类的早已倒背如流,融会贯通,对付这种女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没有啊。”我尽量做出一脸茫然的样子。

“没有么,嗯...”林兰歪着脑袋,一手支撑下巴。

我感觉我的计谋要成功了。

“那刚好我也没看过,我们一起去看吧。等一下,我来订票,咖啡一直是你请的,这次就算我请客,别拒绝,我会生气的哦。”

这什么玩意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看到林兰那小狐狸般的笑容我断定这部电影她也看过,我顿时感觉自己被套路了,最后我们两个明明看过这部电影还装作没看过津津有味的再看一遍,彼此心照不宣的做个好演员。

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就像我曾今认为周淑致的笑是最美的。

很长时间过去了,人们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

我和周淑致是在大学的一场联谊里面认识的,那会我刚上大学,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躁动与骄傲,聚会上大声谈笑,豪饮啤酒,说干杯绝不含糊,事实上我不是一个很能喝酒的人,我喝酒不仅脸红,喝多了很容易吐,现在想来那会那么逞强无非是想证明自己已经成年了,无论在何种方面自己都能独挡一面,再加上雄性特有的好斗的本质,非得在酒量上分个高下,导致了我没过一会就得以上厕所的名义把酒吐了接着喝。

奈何再怎么想装*身体条件不允许也不成,几轮下来整个脸开始发烧,脚步虚浮,随便找个位子坐下,身边有个女生问:“为什么要喝那么多?喝醉了又不好受。”

男人之间的战争其实你们女人能懂的?当时脑袋一热就说:“我是不会醉的,因为没有能在我喝醉时送我回去的人。”我当时就觉得这句话很好,既能展现我的酒量,又能体现我孤独寂寞的情怀,*格满满,符合我矛盾的内心。

她扑哧一下就笑了。我不是特别懂她是笑我幼稚还是幽默,只是觉得她不讨厌我,那刚好我看你也很顺眼啊。那次聚会我最后还是喝到了路都走不动的地步,是她最后把我送回了宿舍。

我这个人一直很别扭,看起来乐于交友,跟每个人关系都很好,但好像跟每个人关系都不是特别好,或许是从小看了很多奇怪的书,涉及的特别广的缘故,总是能给自己一种莫名的优越感,他们讨论的都是我几年前看过的,他们玩过的游戏都是我玩剩下的,我不止一次感叹知音难觅,觉得懂我的可能只藏在豆瓣、知乎、一个这些app里。

但遇到你之后,淑致,我想那些东西我都不需要了。

你除了听几首流行的歌之外好像什么都不懂,但没有关系,我知道,我知道就行了。

你总是安静的听我说,听我那些一知半解的解释,解释到自己都编不下去的时候我尴尬的笑了笑,看着你很开心的笑,像小狐狸一样。

现在想来,在那些年里,陪伴我的,始终只有你一个啊。

我跟林兰还是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或许在外人看起来我们就像情侣一样,实际上我们好像除了接吻滚床单以外把情侣该干的事都干了,我仍然不觉得我们是情侣,只是刚好大家三观相近,寂寞的人抱团取暖罢了。

我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很久,直到林兰厌倦的那一天。

直到有天晚上我们刚从电影院出来,谈论一家新开的餐馆时,林兰突然愣住了,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对中年夫妇正在对我们招手。

这又是什么情况?不会是,不会是…见家长吧,逗我呢,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啊。

最令我羞耻的是在那一瞬间我心里竟然有逃跑的念头。

然而英勇如我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打算,跑个屁,看都看到了,这时候跑我这辈子在林兰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

摸了摸几天没剃的胡子,理了理头发,和林兰走到了夫妇面前,林兰主动介绍:“这是我爸妈”看了我一眼“这是…我朋友。”

林兰妈妈露出一种“不用解释我们都懂”的笑,爸爸则用“我女儿就选中了这厮?”的目光审视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不是怕见家长,只是我跟林兰不是他们想得那种关系,多余的误会对林兰不好,突然想起来林兰博士毕业今年也是大龄女青年了吧,我再这么耽误她,实在是很不好意思。还有就是好吧我确实对见家长有点怂。

“叔叔阿姨好,我是韩牧也,是林兰的…朋友。”

林兰妈妈对我点了点头。看得出来妈妈跟林兰关系很好,一见面的拉着手,“妈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啊,给你个惊喜,嗯,没想到你给我们一个惊喜。”林兰妈妈就是笑,意味深长的笑,我在一旁不敢接话茬。

之后我们一起去了我和林兰常去的餐厅,席间叔叔套我话的意图非常明显,我心里轻蔑一笑,历来都是我设套诓别人,可这次的套让我有些欲罢不能。大抵就是问了我的工作,收入,有没有房子有没有车,说到收入的时候叔叔的表情或许还是无奈吧。阿姨则是问我生活上的事。父母总是操心的命,对自己的孩子总是不放心吧。

吃完饭把他们送走之后,我发现腋下和后背全都被冷汗浸湿了。

这些年我自认历经世事,心性能够做到古井无波,可是真遇到这种事,还是撕毁了我所有的虚伪和掩饰。

几天之后林兰跟我提到这件事,她说:“我爸妈对你印象挺不错的,说你挺稳重的,性格也不错。我还真没想到你当时能演的那么好哎。”

我说:“都快三十的人了,能不稳重么,什么叫演啊,硬说演也是本色出演。”

“不管怎么说,我爸妈对你印象很不错。”

林兰特地加重了“很不错”这三个字,我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我也早已不是十八九岁那会怎么也猜不出女生心思的年纪,我只是单纯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是早已对喜欢的感觉麻木了。

大学毕业之后我和淑致就同居了,这或许是矛盾的开始,大学那会我帮她占占座,她帮我带带早饭,周末去公园逛逛,看看电影,晚上去小宾馆,生活过的平淡而悠闲。毕业开始各种压力铺面而来,找工作容易,但是工资低得可怜,我向来自命不凡,在一家公司上几天班一觉得老板压榨员工,工作时间太长就辞职,我一连跳槽了好几次,还是没有找到自认为满意的,于是开始在公司里混日子。每天到出租屋都觉得心里很累,等着淑致给我做饭,即使那天我不上班,衣服从来都不洗,因为在学校习惯了掏钱让宿管大妈洗,回想那段时间家务似乎我就没沾过,连一次碗都没有刷过。直到有一次我在床上发现她手上都是皲裂开的口子,我才抱怨她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

她只是笑笑,她知道我还在爱着她。

那年中秋节她父母过来看她,其实也是来考察我,我知道淑致爸爸身体不好,一直咳嗽,但在饭桌上一直咳嗽让我很受不了,我能想象那会我脸拉得有多长,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出去浪去了。

不用想我都知道淑致的父母怎么评价我,在我那天回家时我看到淑致的脸颊似乎有泪痕,我也没太在意。

而我对她的爱似乎永远只停留在随口说的“我爱你”里。

在林兰父母走后的几天里,老妈打电话过来让我回老家相亲。

对于相亲我真的是拒绝的,无非就是大龄青年找个地方见一面,对上眼了就交配生子,对不上眼继续下一波相亲。真是粗糙的爱情啊,可是现在的我又有什么资本追求爱情呢。

爸妈一直很着急,家里那边男的最多二十五就结婚,而我转眼快三十了,眼瞅着隔壁王大妈孙子都能出门打酱油了,而我连对象都没有。每每打听附近有没有适龄女青年,一有合适的就把我叫回来相亲,真是抱孙子心切。

被相亲了几年我自然也有自己的套路,见了面直接说:“大家都是被父母*过来的,权当交个朋友,一起吃个饭,回去说不满意,一拍两散,完美。”

我不禁苦笑我也陷入了相亲的死胡同里。

淑致那年相亲时,又是怎么想的。

淑致本来是不需要相亲的,因为我们已经在同居了。家里人也认为过不了多久可以结婚,在不久有了孩子,孩子交给老一辈们带,我们去忙工作。

淑致父母走后,她的其他亲戚陆续来到这个小出租里做客,无非都是来审核我,我很讨厌这种被当做犯人一样反复拉出来拷问的感觉,对,我的耐心一直很有限。老子又不娶你们,你们凑什么热闹?

我时常能在淑致打电话时听到各种贬低我的字眼,什么“懒骨头”“渣男”啊,率听不鲜,好像那帮人为了让淑致跟我分手煞费苦心,我有时候听得烦了就把她手机夺过来摔了,要不就跟她吵,跟她说她那帮亲戚真的是贱到不要脸,可她什么也不说,就是冷笑,或者面无表情的坐着。职场上的失败已经够让我焦虑了,我真的懒得管别人怎么想。

有时候我又会很心疼她,这是一个失败的男人偶然良心发现吧,在漫长的夜晚搂着她的身体,贪婪的吮吸她发丝里的香味,心里觉得很愧疚。

淑致要回家过节,想带我一起回去,我已跟朋友约好了要去厦门玩,机票都订好了为由没有跟她去,在厦门鬼混了一个月后我从她朋友那里得知她这次回家是去相亲的,我整个人愤怒的说不出话来,她把我当什么了?当场就给她电话说:我们分手吧。我听到电话那头的她哭了,我从见到她开始还从未见到过她哭,至少她没在我面前哭过,那一刻我的心甚至抽动了一下,可随即而来的厌倦淹没了一切。

我们从19岁相见,26岁分开,你陪了七年,这是一个女孩最好的年纪,你把她给了我,我却没给你留下任何东西。你注定会成我记忆里的幽灵,在我最寂寞无助的时候浮现出来。

见过很多相亲的女孩,但这么主动的我第一次见。我以为上次吃完饭相亲就结束了,谁知道那个女孩就给我妈打电话:“我对牧也很满意。”*,什么叫对我很满意,我顿时觉得自己是猪圈里等待配种的老公猪,饲养员跑过来对我说,真是一头好猪啊,我对你很满意。然后我就被拉去配种了。

老妈说:“那个女孩不错,你可以先谈着试试。”

“我拒绝。”

“啊,我心肌梗塞又犯了啊,我心绞痛啊…”

厉害了我的妈,你能演得再逼真一点么。

心肌梗塞不能生气,但是早些年我天天跟她吵。老妈长舒了一口气,我知道她的逼婚知识讲座又要开始了,以她自己晚婚为负面教材,到抚养我长大十分不容易,顺带从侧面骂老爸油瓶倒了不扶,我暗笑这一点家里是不是遗传啊,再谈到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孙子孙女,结合中国传统文化,当今社会现实,就是为了要告诉我,你该结婚了。

我发现以忽悠为生的我最后还是被老妈忽悠了,姜还是老的辣,老爸这么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我第一次不是以工作的名义约林兰出来见面,之后的事情变得简单起来。身边的所有人都告诉我该成家了,我最终也会爱上这个女人。

“你知道么”我对依偎在我怀里的林兰说“我其实是一个很渣的人啊。”

她伸出手来摸我的脑门:“没发烧吧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装什么浪子啊,你这个性格就老老实实跟我过一辈子吧。”

“也是哦。”我说。

在跟淑致分手后我时常去泡酒吧,跟聊了几句的女人在厕所隔间里来一发热的,或者“捡尸”带到宾馆。第二天早上发现自己手机和钱包不见是常有的事,甚至有一次一帮人踹开房门把我从被窝里拖出来打了一顿。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半年后,我收到了淑致婚礼的请柬,当时我脑子突然懵了,宿醉那种头脑撕裂的感觉惶恐不安的澎涌而出。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淑致打电话给我,在电话里,淑致一改半年前的冷漠和执拗。她仿佛大哭过一场,嗓子都是沙哑的:“你有一百万么,有一百万我就跟你走,你知道么,我周围所有的人都劝我离开你,我一点也不想嫁给他,我讨厌他那种狂妄到对一切都势在必得的口气,我讨厌他的自以为是,我讨厌他的一切,可是那又怎么办,我爸爸病危了,你能给我一百万么,嫁给你以后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没有别的要求…”

她说得语无伦次,到最后终于泣不成声。不消说,这段时间家里的压力让她几近崩溃。可是她很清楚,以我一直以来荒唐的性格,哪里有一百万,和我在一起的几年里我口袋里常常连一百块都没有。

我想说对不起,结果出口确是一些祝福的话语,虚伪到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到后来不知道是谁来找新娘子,淑致挂电话前,竟跟我说了句对不起。

淑致结婚后,我在颓废中通过微博关注着她的生活,看着她跟她丈夫去马尔代夫度蜜月,看她回滁州,看她跟他的丈夫去深圳,看她到南京买房子,看着她生活的一切。

我渐渐发现,没有我,她也可以过的很幸福,她的丈夫或许也没有那么坏。而这种幸福,让我很嫉妒。我知道如果我继续沉浸在这种嫉妒的情绪里,余生可能都要荒废了。于是我开始刻意的控制刷新她微博的次数,从一日三次到三日一次。

失去后才知道珍惜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很贱,当意识到自己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骄傲无敌之后,一夜之间,我就从自私任性的孩童期走了出来。过去不修边幅的我开始注重仪表,讨厌虚伪应酬的我开始主动参加一些可以积累人脉的社交活动。

我重新找了一份工作,每天再疲惫也要微笑的对着顾客介绍产品,即使被领导臭骂依然努力工作。我终于发现,钱原来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挣,更没有那么讨厌。只要我努力去奋斗,别人有的我都可以有。周围的朋友都说我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只有我自己清楚,回头不回头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只是不想过过去的那种随心所欲浪荡不羁的人生了。那种人生看上去很美,但总是要以牺牲身边的人为代价的。

我开始离开故土,去淑致微博里经常写到的城市生活了几年。跟她共同生活在一个城市的时候,我每天都在盼望着我们在街上重逢,我想跟她说说话,或者什么也不说,能看上一眼也好。这本是她在我身边时最稀松平常的事,分开后都成了奢望。

我知道她并不是为了躲避我,是崭新而又不同的生活轨迹让我们渐行渐远。几年的打拼和漂泊,我也渐渐把感情的事情看淡了。

只是“周淑致”三个字,仍旧是一个咒语,可以一秒钟让我从谈笑风生变得沉默不语。我可以不去想,不让人提,却始终无法爱上新的人。

有时候喝醉了我会忍不住问朋友,为什么对的人总是在错的时候遇到?如果再迟几年,等到我成熟的时候再遇到她,也许人生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就不会这样悲凉了。

朋友说,如果不是遇到她,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成熟。所以不存在对的时候或者错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只要遇见了,就是对的时候。不要为自己当初没有好好把握找借口。

也不要觉得你在这场爱情里受到了伤害。伤害越大,收获越多。

我和林兰举行了盛大的婚礼,邀请了我们所有的亲朋好友来参加,每一个人看起来似乎都很开心,每一个人都好像在祝福我们。

我那人模狗样的经理拿着话筒夸了我业绩连做了三个季度第一之后,宣布我升为主管,我知道我再也不用东奔西跑到处去讨好客户,只需要给公司里的新人做做培训,当他们做的不好时我把他们骂的狗血淋头就可以了,然后他们的业绩都会成为我业绩的一部分。淑致,你当时对我说男人要踏踏实实工作,我想我终于做到了。

我以后也会做一个顾家的男人,在林兰忙的时候我会烧好饭菜在家里等她,在她感冒的时候我会承包一切家务,在她痛经的时候我会端上一碗红糖水。

我也许还真挺喜欢林兰的,也许单纯地喜欢她的笑,但这就已经足够了。

周末我和她一起去逛附近的商业街,我一手拉着她,一手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林兰每次逛街总是神采奕奕,这或许是女人的通病,她笑得很开心,我觉得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阿兰,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突如其来的风夹带着似曾相识的气味,人们总以为印象最深刻的感官是视觉,但实际上是嗅觉,如同你当年深闻过爱人发丝中的香味,在无数年后你再度闻到记忆中的味道时,你知道她刚才与你擦肩而过。更何况我与她相识多年,记忆中的香味早已融入灵魂。

可是我的妻子就在身边。

“牧也。”她轻声呼唤。

我曾今无数次渴望的重逢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来临,我无法使自己平静下来,我不想管那么多,我一定要再看看她。

年轻的女子抱着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哄着他说:“牧也,你要乖哦,待会给你买巧克力吃。”

我下意识的松开了妻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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