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谢心宜又站在窗前发呆。什么事也没有对于她来讲不是什么偶然,她经常处于这种百无聊赖的境地之中。
此时,谢心宜什么也不想做。不想学习,不想洗衣服,不想看电视,不想逛街,甚至不想睡觉。她倚在窗前,望着窗外小草坪上的那棵小梧桐树发呆。那块小草坪的土壤太贫瘠了,小草们发育严重不良,东一棵西一棵个个脸色发黄。那棵小梧桐树也是同样的命运。本来园丁是种了一排梧桐树的,只是其它的家伙没有适应这艰苦的环境相继枯干了,只剩这一棵孤苦伶仃、可怜巴巴地活在那里,好几年也不见骨骼有什么大的起色。谢心宜非常关注这棵小树,因为她觉得它就是她,她就是它,他们的命运似乎是一样的。她经常倚在窗上看它是否又长出新枝,增添新叶,是否结出白色的花穗。
她又想起那个男人,名字叫做高朗的那个男人,此刻他在干什么?
她想起他们的那次偶遇,他居然会邀请自己吃饭,而自己居然就同意了,为什么会那么不可思议?
她回想那次相遇的每个细节……
那天,她与丈夫谭书恺吵架后,摔门出来。来到大街上,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胸中的怒气也随之慢慢消退了。她让自己学会忘记,忘记了就好了。
“嗨,美女。”谢心宜听到一个声音的同时几乎撞到一个人身上。
一个三十几岁的容貌俊朗的男人站在她面前,正笑眯眯地俯视着她。这么说的原因是因为男人看上去要有一米八零左右,而身材娇小的谢心宜刚好才到他的肩下。
“高朗,你好。”谢心宜后退一步,勉强挤出一缕微笑跟眼前的男人打招呼。她认出他是她中学同学尚心薇的丈夫的战友,在一次尚心薇举行的聚会上相识。他们一起唱过歌,一起跳过舞,算是一面之交。
“干什么呢?一个人无精打采、失魂落魄的?”高朗问。
“没什么,闲着没事儿,出来散散心。”谢心宜答。
“吃饭了吗?我请你吃饭吧。”
谢心宜看了看眼前的男人,突然决定答应他。这是她一辈子也没做过的破格的事情。
“好吧。”谢心宜扬脸一笑,就连她自己也觉得似乎这一辈子她也未曾如此妩媚过。
高朗的脸上显出一丝惊讶,又一丝惊喜,连忙叫住身边的出租车,请谢心宜上车。
坐在一家菜馆的包间里,高朗对谢心宜说,“谢心宜,能请动你我真高兴,要知道你们知识分子总是给人一种高傲感,距离感。”
“你很意外我这么痛快答应你吧?呵呵。不过你可别这么抬举我,我可不是什么知识分子,有我这样的知识分子吗?自由散漫,无所事事的?”
“呵呵,别那么高傲好不好?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似的,这样的女人可不可爱哟?”高朗笑眯眯地说。谢心宜注意到他有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还真让你说对了,”谢心宜自嘲地一笑,“我确实就是个不可爱的女人,但我不是高傲,这个说错了,我只是孤僻惯了,不会和人交往了。”
“哈哈,我说错了,我掌嘴,你可别往心里去啊,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高朗说着伸手为谢心宜满上酒。谢心宜看到他有一双修长白皙的手。
“没有啊,你说得挺好的。”她连忙用手扶住杯子以示尊敬。
“对了,谢心宜,你现在在做什么?”高朗一边吃着熘虾球一边问。谢心宜注意到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左撇子。
“基本就是在家呆着,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简直就是家庭妇女。”谢心宜也伸筷夹了熘虾球来吃。
“哎呀,家庭妇女好啊,我要是能娶到你样的家庭妇女当老婆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了。”高朗感叹说。
“你可得了吧,没有你这么夸人的,”谢心宜笑,“你老婆开着全市最大的美容美发中心,全市的女人哪个不认识林美呀,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谁苦谁心里知道啊,”高朗叹口气说,“她成天就守在她的店里,那些客户就非得让她亲手给纹眉什么的,花几倍的价钱也干。她这一天也不知能挣多少钱,跟你说,她有多少钱我都不知道。可是家全完了,一顿饭也不做,锅都上了锈,大家都在外面吃。孩子寄托在老师家里,一周回来一次。你看这叫日子吗?”
“呵呵,那你天天都干些什么呢?”谢心宜很好奇。
“我自己有家小厂子,主营手工水饺和馄饨,收入还不错,我使劲花也花不完,所以我从来不问她要钱。厂子也不怎么费心思,我就成天泡在茶馆里,要么就和我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呵呵。”
“你老婆不管你呀?”谢心宜很惊讶。
高朗放下筷子,看了谢心宜一会儿,笑着说,“我不想说我自己了,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我没什么好说的,”谢心宜收起微笑的表情,一下子无精打采起来,“一个家庭妇女有什么好说的?”
“不是吧?”高朗又拿起筷子,似乎很随意地说,“谢心宜,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就觉得你很有气质,很有个性,和尚心薇肯定不是一类女人,我还觉得你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谢心宜想起自己的寂寞生活,苦笑了一下,“故事?哪里有什么故事?”
高朗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也是的,我们一共也没见过几面,女人都会很保守,很谨慎,怎么可能把心事跟一个陌生人谈?其实我们男人也有心事,这心事也不是谁都可以说的,跟身边的人说了他们可能会卖了你,不说吧,心里也堵得慌。大家都一样,你说呢?”
谢心宜还没想好怎么接他的话,电话响了,是谭书恺打来的。谢心宜不接,但是谭书恺再拨。谢心宜做不到关机不理,只好接起来。
“你在哪里?电话为什么不接?”谭书恺有些不高兴。
“说,什么事?”谢心宜不答他的话。
“算了,没什么事。”谭书恺挂了电话。
谢心宜再无心情与高朗闲聊,起身告别。
高朗并无挽留,只是微笑着说,“把电话号码给我好吗?”
“当然可以。”只那一瞬间,谢心宜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这是她一辈子循规蹈矩的生活的转折点。她居然把电话留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并同意和他来往。
二
高朗并没有给谢心宜打电话,这使她很失落。她有些嘲笑自己,什么岁数了?还想玩点浪漫吗?
她决定早点去学校,和同事们聊聊天。
学校办公室有她的位置,她却几乎从不在那儿逗留,原因是她不喜欢校长两口子。校长孙家铭是个好色之徒,而他的夫人何眉年龄虽不大,事儿却太多,并且有个最大的癖好就是喜欢打探别人的隐私,然后公之于众。谢心宜不喜欢办公室的氛围,经常被何眉搞得像街道上的一群长舌妇在议论东长西短。
谢心宜走进学校的大门,心里期盼校长两口子不要在办公室。可惜事实不如她所愿,校长两口子都在,。
“哟,谢老师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孙家铭一看见谢心宜便热情地打起招呼。他一向对他的女员工热情有加。
“呵呵,来备备课,也想和大伙聊聊天。”谢心宜微笑应答。
“就是,谢老师,你就该天天在咱这呆着,自己一个人在家有什么意思啊?”丁老师接口说。
谢心宜点头笑着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谢老师,买新衣服了?”肖老师眼尖,马上发现了谢心宜身上的绿底白点的裙子。
“谢老师穿上这条裙子显得更年轻了,这颜色刚好配她的肤色。”丁老师由衷地夸道。
“就是,谢老师可真不像三十多岁的人,看着也就二十五。”一个赞美的声音响起。
天!这句话居然是从校长嘴里出来的。
校长孙家铭爱女人,他喜欢女员工,他看女员工的眼神都是迷离的,特别的。何眉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什么货色,天天跟着他盯得很紧。她对每个女员工都不放心,包括谢心宜。谢心宜并不是这间办公室里面最漂亮的女人,尤其她还是这屋里最年长的女人,但何眉并不会因此而忽视她,因为她有这间办公室里最白皙的皮肤和最优雅的气质。
“谢老师像二十五,那我像多大?”真正二十五岁的校长夫人何眉立马翻脸,气哼哼地站起来,并恶狠狠地看了一谢心宜,摔门出去了。
办公室内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其他几个老师都连忙低头干起自己的事情,但彼此都能够感觉到人人都在心里偷笑。孙家铭直愣愣了有几秒钟,讪讪地看了一眼谢心宜,谢心宜躲开他的目光,起身去了教室。因众人的夸奖而生成的大好情绪烟消云散了。
上完课,谢心宜照例去市场买菜,回到家,她发现丈夫谭书恺已经回来了,正坐在书房看书。
两个人谁也没和谁搭话,谢心宜径直去厨房做饭。这种情况太正常了,两个人谁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门铃响,丁丁放学回来了。
一家三口一起吃饭。丁丁只吃肉,谢心宜商量着让他吃点豆角和蘑菇。谭书恺目不斜视,闷头吃饭。母子俩习惯他的做派,知道他心里不知又在琢磨什么,也不理他。
“对了,书岩两口子说今天回来,下午到,晚上准备点饭吧。”谭书恺突然想起来说。
谢心宜也不抬头,“嗯。”
“丁丁,吃完饭把碗帮你妈刷了,你妈天天做饭很辛苦的。”谭书恺放下碗筷回到书房。
丁丁听话地开始洗碗。丁丁经常洗碗,他觉得这事挺好玩,比让爸爸逼着背东西有意思多了。
“洗完碗去背‘弟子规’,背完了就可以玩去了。”谭书恺在书房里喊了一句。
谢心宜擦着厨柜,对一切无动于衷,她习惯这一切冷漠。
第二章
下午,谢心宜买了菜回家,又把客厅和卧室打扫擦拭一遍。要来客人了,厅堂的卫生是最起码的礼貌,同时也代表着这家女主人的素质和脸面。谢心宜一向注重这一点。我们也看得出来,谢心宜很在意二弟谭书岩一家人。她很珍惜这份情谊。
晚上,谭书岩一家三口到了,谢心宜和谭书恺热情款待,谭书恺一改往日的沉闷,又是开玩笑,又是劝酒,谁也看不出这个家庭之前的冷漠。谢心宜和弟妹池冬冬也是有说有笑,但话题从不触及各自的婚姻。
第二天上午,两家六口人一起来到磨盘村谭士才家。谭士才和李桂荣刚从集上买回来一些蔬菜,正坐在院子里摘。小儿媳罗燕坐在屋檐下乘凉。
看到六个人进来,老两口眉开眼笑。罗燕也起身笑脸相迎。
“爷爷,奶奶,我想你们了。”谭书岩的女儿桐桐第一个跑向两个老人,扑在李桂荣的怀里。
“好孙女,真乖,奶奶也想你。”李桂荣虽然重男轻女,但桐桐却是特别的惹人疼爱,她不得不喜欢。
丁丁的性格内向,他站在那笑着,不上前。
两个孩子的性格差异很大,谢心宜和池冬冬私下里聊过,幸好桐桐的性格是那样的,幸好丁丁是男孩,要不就都糟了,不会有一个在奶奶那里得到好果子吃。
“你看看妹妹表现多好,你看你。”谭书恺不满儿子的表现。
“我大孙子也挺好啊。”谭士才说着抱起丁丁。
“就是,我大孙子哪都好。”李桂荣也说,“在我面前就别管孩子,我可不爱听。”
大伙进了屋,谭书雨正躺在炕上看电视。作为家里的老幺,他可以享受别人享受不到的权利,可以不管任何事,径自吃喝玩睡。大家也习惯了,没人挑他的理儿。
“哎哟,谁家的媳妇这么漂亮啊?”谭书雨开起谢心宜的玩笑。
“臭小子,看见我就闹。”谢心宜笑着说。她不讨厌这个小叔子。
“要说漂亮还得数我大儿媳妇,”李桂荣在旁边说,“还年轻,你看这脸,一点褶儿都没有,看着跟罗燕差不多。”
李桂荣故意这么说。她是说给池冬冬听的,三个妯娌比,要算池冬冬最丑,她总想明里暗里损她。
“妈,你这么说书雨可不高兴了,好像说人家罗燕显老似的,您老下命令,今天中午做什么菜,我现在就动手准备,下午好陪二老打麻将。”
谢心宜适时把话头打了过去。她不喜欢听婆婆搬弄口舌。
于是,李桂荣带着她去厨房张罗饭菜。每次聚会,都是谢心宜当大厨,大伙都爱吃她做的菜。
“我想吃锅包肉。”罗燕发起了嗲,她刚刚怀孕,被老太太当成熊猫来待,所以她有这个权利。
“哟,我只会做家常便饭,那高难的我可做不上。”谢心宜说。
“我会,我来做。”谭书岩自告奋勇,“你能吃多少?”
“就看你做得好不好,要是和饭店做的一样,我就多吃点,不好吃就少吃。”罗燕还真当自己是熊猫,径自说着。
池冬冬向谢心宜使眼色,谢心宜忍着笑。
“大嫂,你看书岩在家从来不做饭,回到家可挺主动。”厨房里,池冬冬小声说。
“书岩比较爱好给兄弟媳妇做饭。”当嫂子的开起小叔子的玩笑。
“嘿嘿,给兄弟媳妇做饭有动力嘛。”谭书岩也不生气,跟着逗乐子。
池冬冬撇着嘴说,“我都不和她一般见识,还真当自己是国宝了。”
“呵呵,别往心里去,让书岩多做点,咱们大家一起吃。”谢心宜劝。
三个儿媳妇中,婆婆最喜欢罗燕,儿子也最喜欢谭书雨,这一点勿庸置疑。罗燕有资格撒娇,但多少有点找错了对象。总算谢心宜和池冬冬都不和她一般见识。
席间无话,大伙热热闹闹地吃完饭,这头碗筷还没捡完,那头麻将桌就支上了。
于是,谭士才和三个儿媳妇开始打麻将。谭士才一辈子老实巴交,善良厚道,没什么心计,就爱玩个麻将,三个儿媳妇都当他是自己亲爸爸看,一点也不见外。
“爸,你看你,快点打呀。”池冬冬说。
“爸在那琢磨留哪个听胡呢,人家牌好,还得拆牌胡。”谢心宜笑说。
“爸打牌不慢,这回一定是难住了。”罗燕也说。
谭士才不管三个儿媳妇的说笑,自己审度着眼前的牌,然后发出一张四饼。
“点炮。”谢心宜高兴地推牌。
“哎呀,爸,瞧你怎么拆的呀?我这七小对呢。”池冬冬埋怨说。
“我这也总输,刚要胡爸就给别人点炮。”罗燕也嘟哝着。
老头儿领着三个年轻人正在热火朝天地打麻将,李桂荣怒气冲冲地从外面进来。
“不能养儿子,养了也没用,都是给人家养的。”
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哪个儿子惹着了她。
“哎哟,妈,这是谁又惹着您了?”谢心宜问。
“我算供他们上大学供后悔了,一点光也借不着。”李桂荣不接谢心宜的话,继续骂道,“都他妈的老丈人好,动不动拿佛来压我,看他自己都做些什么?他配来管我?”。
谢心宜马上意识到一定是谭书恺因为什么招惹他妈了,因为最近他一直在研究佛学并且很是沉迷。她心里骂着谭书恺,回来一趟就不能迁就迁就,非得让大家不痛快。
谭书恺从外面进来,“妈,你说说,你这是不是说歪理?我怎么对你不好了?我怎么就用佛压你了?”
“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李桂荣怒吼。
麻将桌上的四个人一个劲向谭书恺使眼色,让他别再说话。谭书恺气得转身出去。
李桂荣还流了眼泪,“这儿子娶媳妇可得看好了,一定要看门风,不好人家的女人把儿子都给带坏了。”
这是说谁呢?无缘无故的?什么叫不好人家的女儿?谢心宜的脸上变了色。
池冬冬在底下扯她的衣角,暗示她忍着。
“我不玩了,你们玩吧。”谢心宜推了牌。
“我没逼着谁回来,不回来拉倒,我也不稀罕,用不着给我脸子瞧。”李桂荣恶声骂道。
谢心宜咬着牙找到谭书恺,“我要回家。”
谭书恺正在大门口叹气,看到媳妇也气得跑出来了,忙说,“再呆一天吧,老太太的脾气就那样,过去就好了。”
“她能好,我好不了。”谢心宜开了门就走,“你呆着挨骂吧,我回家了,明天你把丁丁带回去。”
几个年轻都人追了出来,但谁也没拦住谢心宜。
李桂荣骂了一阵,没人跟她应对,最后一个人上炕睡觉去了。全家的一次欢聚就这样毁了。
“以后再这样,我也不回来了。”谭书岩气得说。其实每次大伙团聚差不多最终都是这样的下场,大伙每次都说再也不回来了,但最后还是要回来,当妈的不好,当儿女的不能绝情。
第三章
谢心宜气乎乎地坐上车回家。
婆婆李桂荣是个闻名乡里的人物,原因有二:一是她和谭士才将三个儿子全部供上了大学,这在农村是非常少见的;其二就是她火爆的性格和尖刀一般的口舌。亲戚圈儿她打架打了个遍,连娘家到婆家没有一家能处得来。到了儿子们相继成了家,她也从来不懂得维护儿子家庭的安宁,各个儿子家庭的战争有一半是因她而起。用谢心宜的话说,幸好她不和哪个儿子一起生活,如果是,非得把儿子搅和离婚;幸好三个妯娌离得远,如果近,像普通农家那样住着隔壁,非得让她挑拨得天天打架。
李桂荣不喜欢谢心宜。首先她从万年历上看到儿子和这个丫头是命中相克的,她一向信奉卦学。其次谢心宜不是能说会道的人,性格太直,不会讨她欢心。但是儿子看中了,她也做不得主,再不是封建社会了,父母可以阻挠孩子的婚姻。
谢心宜是个单纯的女人,她没有太复杂的心思。恋爱时也经常去未来的婆婆家,多次见到未来的婆婆大动肝火,却从来没想过将来自己要与这个能吃人的长辈婆媳相处会有多难。婚后她才发现有个‘恶婆婆’的苦处。每次婆婆搞出点事儿来,回到家她都会和谭书恺吵上一架,受了委屈,又不能跟外人说,只好把气撒在谭书恺身上。
到了家,谢心宜把自己扔在床上,越想越生气。本来自己的婚姻都是岌岌可危的了,婆婆还总是在中间淌混水,这日子还能过了?
又要一个人过了,孤独一下子侵袭了她。天色已晚,该到吃晚饭的时候了,谢心宜不想做饭,连吃都不想。
她就那样仰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直至迷迷糊糊睡去,直至手机铃声惊醒了她。
是高朗发来的信息。“谢心宜,你好,此刻的我孤独得要命,一个人在大街上彷徨,你呢?你在干什么?”
谢心宜一下子睡意全消,甚至有一点点颤抖,他居然选了这样一个合适的机会找自己,是天意吗?
和高朗约会,把胸中这口闷气排出去。这是她心中冒出的一个无法抗拒的想法。
“我和你一样,只不过我是躺在床上。”她这样回复短信。她想起高朗的雪白的牙齿和修长的双手。
“我们一起吃饭吧。”半分钟后谢心宜便收到了高朗的回音。
谢心宜爬起来,梳洗一下,换了件衣服,匆匆下楼。
还是那家菜馆,还是那间包间,谢心宜和高朗又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她看到高朗穿了一件淡粉色的短袖,看起来比那天年轻得多。
“我还担心你不会理我。”高朗笑着说。他的雪白的牙齿有些使谢心宜眩晕。
“是你选择了一个非常恰当的时候。”谢心宜故作淡定。
“是吗?看来我们有心电感应的,一起孤独,一起难受。”
“呵呵,没那么夸张吧?巧合而己。”谢心宜一笑否认,虽然心底里她也有点儿承认。
“不爱听好听的?”高朗问。
“这么大年纪了,不适应了,呵呵。”谢心宜不看高朗的脸,只盯着那双正在试图打开红酒瓶塞的修长的双手。
“你这么说可不对啊,”高朗认真地指正她,“你才多大?三十三四吧?是女人的最好时候,怎么感觉你老气横秋的?”
“生活经历造成的吧,”谢心宜感叹,“以前生活压力太大,没工夫想别的。现在天天一个人呆在家里,孤独寂寥,无所事事,哪里还能有什么活力了,我觉得自己跟七老八十了似的。”
“那为什么不去找份工作?出去工作,有了单位,有了同事,接触的人和事多了,就会觉得有活力了。”
“我老公不让,他希望我在家照顾孩子。”
“不会吧?谁家没有孩子?大家不都是在上班?”
“呵呵,我现在有份工作,就是太清闲了。不说我了,说说你,你不是要和我说说心事的吗?”谢心宜觉得有些压抑。
“我也想听听你的心事。”高朗说。
“可是我不想说。”
“那好吧,”高朗叹口气,“我还劝你呢,其实我自己也是一团糟。”
“你也是天天闲着,无聊也不奇怪,为什么不出去干点事业呢?你又有经济基础。”谢心宜问。
“我也出去干过,倒粮,包车,服装,干啥啥赔,呵呵,就算没把我的厂子赔进去。林美说,你就在家呆着吧,钱随便你花,可别出去折腾了。”高朗说到这笑了,又露出他的雪白的牙齿,“快四十岁的人了,也够了,可是这天天在家呆着也难受。林美天天早出晚归,她的店就是她的家。我们家一百多平米,就是钟点工一周两次去打扫卫生,总是那么冷冷清清的。我根本不愿意在家呆。”
“你们夫妻感情好吗?”谢心宜问。
高朗叹口气,“我不怕你笑话,我们的婚姻名存实亡,林美妇科病特别严重,不能进行性生活。她怕我跟她离婚,天天管着我,晚上必须回家,钱也随便我花。但是我不要她的钱,我自己的小厂子赚的钱足够我花了,我从来不要她的钱,也不问她有多少钱。”
谢心宜很吃惊,“怎么会这样?”
高朗无奈地笑了笑,“就是这样的,一起十多年了,我也不忍心丢弃她,也就这样认了。”
谢心宜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却很想知道,这样一个有着雪白牙齿和修长的双手的男人,会甘心没有女人吗?
高朗抬眼看了看她,接着说,“不怕你笑话,你说我这么一大男人,没有性生活行吗?老婆不能用,找小姐吧,嫌脏,以前有个女人跟我来着,偷偷过了有三四年。人家不想总当小的,见不了亮光,后来碰着相当的人跟人家结婚了。到现在我还没找着合适的呢。”
谢心宜有些脸红,他看透自己的心思了?她心底里开始盘算高朗找她的动机,不会是想和自己……?
“呵呵,我头一次跟外人说心里话,真的,不敢说,怕人家笑话,怕人家乱说。遇到你,就觉得你挺值得信任。这心里头事儿憋久了,也伤身啊。”高朗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不会跟任何人说,也不会笑话你。”谢心宜忙把思绪扯回到眼前。
“谢谢,人有时候特别可怜,你说是不是?”高朗慨叹,“有钱也难受,没钱也难受。你看看我,连顿家常便饭也吃不上,老婆成天就知道赚钱。朋友也都是冲着我的钱来的,我们一起喝酒吃饭唱歌,都我花钱。他们跟着我就是为了蹭吃蹭喝,我让他们跟着我就是因为我孤独,让他们做个伴。钱算什么东西,花就花了。就是这心里啊,难受。我的这些话能对他们说吗?不可能,说了,他们只会笑话我,甚至卖了我。”
谢心宜看着高朗,觉得他是和自己一样可怜的人。
“我那天跟你开玩笑,其实是真话,我真希望自己有一个普通的老婆,天天在一起,她给我做热乎乎的饭,哪怕就是玉米粥,土豆酱,也是香啊,那叫一家人。现在这叫什么?”高朗的眼圈红了,又大口干了杯里的酒。
谢心宜的眼圈也红了,为他,也为自己。
“说了这么多,你不会笑话我吧?”
“怎么会?我不比你好到哪去。”谢心宜苦笑。
“是吗?说说看,我也不会乱说的。”
谢心宜简单说明了自己的生活状态,从前日子苦,日子紧紧巴巴;现在日子好起来了,却和丈夫越来越格格不入。
“没想过离婚吗?”高朗问。
“也想过,可是大家还不都是有所顾虑?如果光想着自己,也就早散了吧?”
“呵呵,说得也是。那你就这么认了?”
“不认能怎么样?”
高朗怜惜地看着谢心宜,“真是可怜的女人。以后难受了,找我好吗?我想我们是谈得来的,我们可以做朋友,是吗?”
谢心宜抬头看了一会儿高朗,轻轻一笑,“其实我一直在想,那天你无意间碰到了我,为什么就约我一起吃饭呢?我们本该是形同陌路的,我们认识一年有余了也并没有什么来往。这事情很让人不可思议,不是吗?”
高朗也认真地看了谢心宜一会儿,然后认真地说,“其实那天我就是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看见你,就突然想起来去年我们一起跳舞一起唱歌的情景,突然就想找你取个乐子,解解闷。呵呵,说真的,我那时还真怕你拒绝我。”
谢心宜有些不高兴,原来他约自己是在找乐子。转而一想,也就罢了,难道自己答应了他就不是在找乐子吗?
高朗看着谢心宜笑了,“不高兴了?呵呵,我是在说真话。可是一起坐在这里,一起聊开,我却发现你似乎是我很想交到的那种朋友,但我还是不能确定,我很想确定,所以……”
谢心宜心里隐隐有一点高兴,又隐隐有一点不安。理智告诉她,她似乎该结束这场游戏。
“高朗,谢谢你陪我这么久,我累了,就到此为止好吗?”谢心宜提出结束。
“好,天太晚了,你该回家了,我送你。”高朗没有挽留,爽快地站起身。
谢心宜不要高朗送,自己一个人打车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