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叫杰,我想大概是父母对这个女孩子寄予了很深的期待,才摒弃了纯白的“洁”,选择了优秀的“杰”。
第一次见她是在初中二年级,作为转校生,被安排在了我旁边,做同桌。第一眼,我看到了她的大眼睛,里面有些许恐慌和疲惫,大概是不太擅长与人相处的类型,虽然出于礼貌对我挤出一点笑容,但表情仍然是冷的,带有一丝防备。杰很瘦,相比较而言,她的头显得略微大了,圆圆的脸盘带点婴儿肥。由于头和身体的比例不符,在熟悉之后我还嘲笑她是女版小萝卜头。
我是极富热情的女生。自小喜欢与人亲近,这个冷同桌来了以后。我琢磨最多的事情就是如何让她对我热起来。也许是出于某种好奇,想要探知并温暖她的冰冷;也许是出于对她的同情,想让她能够多一个朋友,如我这样热情的,可以驱散她眼神里面的阴郁,给她的生活带来多一点笑容。
极富感染力的我,寻到时机就对杰表达友善。比如会拉她一起去外面踢毽子,在家里拿两个苹果必定会分她一个,向她讲述我新近追的热剧里的搞笑段子。所有一切都只是作为一个朋友默默的关心,却并不探知她心里不欲人知的私密。女孩子之间还是容易熟识,不到两周我俩就可以无障碍沟通,在课间自顾自的开怀大笑了。
如我所料,杰真的没有什么朋友。父母一直在外地做生意,只带了弟弟在身边,而她从五岁开始就跟随独居的姥姥一起生活,每年寒暑假可以去父母的城市居住,开学了就又再回来。由于身体的病痛,她经常需要休假住院医治,有时候错过了升级考试,她叔叔就会安排她转到其他学校继续晋级读书,所以总是请假和转学,她跟班上的同学真的不是很熟。
在得知她的情况以后,我对杰更加疼惜了。自小跟随父母获得万般宠爱的我,身边也大多是这样按部就班的生活,却并不知道在另外的家庭,有些如杰这样的小孩,会在深夜因为思念父母而默默哭泣。心中的疼惜化作行动,我向她分享一切我喜好的东西。那些我用攒下的零用钱偷偷买的磁带,只要她喜欢随便她挑选。
是的,漫长的中学时代,我的抽屉里只锁两样东西,偷偷买的磁带和没及格的数学卷子。买磁带,听歌,唱歌,录歌,这些都是在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才敢的事情,而歌词本和磁带就是我最珍爱的宝贝。当有一天我忘记锁抽屉,被妈妈发现一整抽屉磁带的时候,她都震惊了。不过买都买了,她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一个月后,杰就开始请病假了。两周后杰重新回到学校,看到我特别开心,跟我讲述她在这两周每天在医院打针输液的无聊,叔叔给她带过去的作业她都很好的完成了,还预习了新的课程,甚至有时间读了一本韩寒的小说。听她如此轻松,我也就觉得似乎生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可以休假不来上学,似乎优势更多。而让班主任和全班同学震惊的是,紧接着的月考杰竟然考了全班第一,年级第四。这让长期霸占了班级第一的“神话”同学十分不爽,凭什么你一来就考第一,还休了两周假。
看见杰可以很轻松的应对请假和病痛,我也再没把这当回事,直到有一天杰跟我说了这样的话。
“姗姗,其实我不只是有胃病,还有白血病,在医院治疗的过程并不是那么轻松,很多时候我都会剧烈疼痛。而且我的胃病挺严重的,医生说以我现在的条件,也许最多只能活到二十岁。我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也没有去想过未来会怎么样,所以只能在非常有限的时间里努力学习。我是很喜欢学习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欢,每次住院其实医生都不让做题的,怕过于劳累,但是我很担心自己回来后跟不上节奏,就更努力的去学习。
尽管生命的终点会落在哪里,我不能决定,但是我很开心可以遇到你,跟你成为朋友。我生病的事情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今天告诉你这些,不知道对你来说会不会太沉重了。但是我觉得作为我的朋友,你有权利知道实情。你也不要太多想,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可怜。”杰云淡风轻的说着,她对面的我已然一脸懵逼。
当时十五岁的我,实在没有办法应对生命将会逝去这样的事情,尤其是那个与我年龄相当、朝夕相伴的好朋友。那次以后,我再也没办法轻松的面对她,没有办法忽视她的病症,没有办法忽视有一天她将以病痛的形式告别世界。
没过多久,杰又住院了。这中间调过一次座位,因为杰没在所以我自然被安排在了别人身边。不坐在一起的日子,就不能总是说说笑笑了。偶尔我去找她,或者她来找我,也只是短暂说几句就各回座位。临近初三的时候她休学了,一整年。虽然有在家自学课程,但因为没有参加中考,就没办法直接上高中,只能在我们同校又继续读初三。我们不在一个教学楼了,只偶然间见过她一面,彼此远远的笑了笑,并没有走近来说什么。
过去很多年了。我没有办法忘记这个朋友和这件事情。我承认我当时是刻意躲避了。因为我那个时候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偷偷买了磁带,藏起来没有及格的数学卷子,暗恋的那个男生今天又跟谁抛了媚眼。我实在无法去面对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无法去理解并陪伴她度过一个又一个病痛时刻,无法体会她想要努力学习只是因为生命的短暂。
好吧,直到现在我还在为自己辩解。总之当年很怂的我,在她向我袒露真心的时候选择了回避。那个扬言要用热情温暖她的朋友,还是退缩了。我不知道当年那个胆小的我给她带来多少伤害,是否让她好不容对人敞开的心门又关上了,更没有办法期待她对我的原谅。
直到此刻,我对她仍然心存愧疚。我希望当年的医生根本就是误判,我希望她依然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享受阳光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