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色的六月,郑灵游历在校园小道上。因为学习不好,即将到来的高考让她喘不过气,本来她是想就读美术学院,学她喜欢的美术的,但是传奇要她上高中,传奇说,我们一起上高中,把我们的爱情带上,然后再一起上大学。
传奇学习一直很努力,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大学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因为在会考过后就已经有几所大学提出免试录取他,郑灵则是一团糟,除了画画没别的优势,她想,即使她画画再好,成绩专科分数线都不上,哪所大学会录取她呢?那录取她的大学肯定是招不到人!每天人在教室心在外的,郑灵想,要当初自己进的艺术学院,会是什么样子呢?会像现在这样终日无所事事的穿梭在校道上吗?
六月,每个学生都在奋斗,只有她,郑灵,一个只对颜色水彩有感悟力的女子,时常对着满塘的荷发呆。她以为,“六月征战”只有她一个是百无聊赖,任由命运摆布的。
所以,遇到了眼里迷茫,隔着栏杆的他时,她呆了一下,那个男生,白色衬衣,蓝色牛仔裤,背着个浅黄画架,正在看荷,那画架是她上高中时,为传奇抛下的,此刻再见,竟有一种莫名的冲动,那么熟悉,那么温馨,好象只要重新拥有它,就能把时光倒流了过去。
看来,失意的人不止她郑灵一个啊。
年轻人交友是相当快的,更何况同样是两个跑落灵魂的人。他的名字很美,夏然,如同眼前满池的荷,清凉,诗意,他本人也应是如此吧,传奇就没有这样的气质,学校的宠儿,早已被阵阵赞扬声弄昏了头脑,每天都在三点一线上奔跑,累得趴下了还津津乐道,喜欢拿着分数对她说,不久我就可以到清华上大学了,郑灵啊,你要努力了,不然我们的爱情就守不下了。
郑灵说,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考不上大学就分手吗?
你觉得呢?传奇笑笑说,大学美女那么多,那么具有诱惑力,而那时女友不在身边,哪个男生有那么大的定力啊?知道是在鼓励她努力考大学,郑灵还是不快,定力差的男生,有女友在又会怎样呢?
第二次遇到夏然时,郑灵已经快被高考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勉强自己啃书是没有效果的,郑灵将课本一甩,心灰蒙蒙的,踢着石子向池塘走去,但愿可怕的六月快快离去。
没有太多的语言,夏然淡淡的对她一笑,彼此就这样静坐着,等心情也跟着静下来时,并肩踩着月辉,沿着校道往回走。而此刻的传奇,正沉在一道道深奥的数学题里。
越是临近高考,她的心情就越差,真想把那些历史地理像罐香肠一样罐进脑子里,可越是这样想就越记不住,心里沉沉的,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有时候她就对传奇吼,说都是他把她弄得成现在这个样子,而传奇说,如果知道你那么差劲,当初我一定不叫你来读高中。
本来是想得到一点安慰,谁知他却说了这样更令她沉沦的话,一段经营了四年的感情,才遇到高考就要撑不下,要是出了社会那还不得支离破碎?从前那个对自己软声软语的传奇不见了,在掌声和鲜花中遗失了,这样想着,心凉透了。
再去找传奇,他说,要备战高考,没空。
一个人跑到荷塘边低泣,她感觉整个世界都负了她,曾经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都已随风而去,如今剩下的只有滴滴泪水,哭到伤心处,一只手掌轻轻落在她肩上,抬起头,夏然递过一张纯白色手帕,上面绣有一朵粉色莲花,说,什么事情只要经过时间的冲洗,总会过去的,高考只不过是我们人生的一个小小阶段而已,不要把它看得太重。
她察着眼泪,手帕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像荷花,很清凉,又像夏然,很安静,察干眼泪,她说,你的手帕脏了,洗干净了还你,夏然说,送你吧,夏天需要这样的手帕。
高考终于结束,她知道自己考得不好,再来池塘时,她和他又静静的坐了一段,天气炎热,出了汗就用那条白色的手帕轻轻察。
心里一酸,眼泪又要涌出。四个夏天,传奇从来没送过她一条这样的手帕。
二
闷闷的在家呆了几天,再来学校领取毕业证书,也许是最后一次在池塘边观荷了吧,她和他重逢了,隔个栏杆相视而笑,曾几何时,她发现她喜欢上了他的清凉,淡淡的,像荷一样。
他,还是背着个画架,对着她时,嘴角浅笑,像湖面荡漾开来的涟漪。
郑灵开始感觉到恍惚了,慌乱中避开他的眼,这种男生太具诱惑力了。
他们俩都考砸了,他选择四周云游写生,她则在家人的坚持下填了一所财经学校,和绘画没有关系的,没有任何色彩,传奇虽然没能如愿考上清华大学,但被中山大学录取了,暑假期间,她经常同传奇外出会友,带着个相貌高雅漂亮的女友,传奇感觉相当自豪,只有被问到她上的是哪所大学时,他黯然了,那种垃圾学校叫他怎么说得出口,但郑灵就那么自然的说了出来,这个时候,传奇多是拉着她快快离去,嫌她读的学校差,丢他脸么?郑灵这样想着,奇怪的是,心竟没再像从前那样痛。
毕业,她时常一个人漫步到公园小坐,偶尔看到那个背着画架的夏然在写生,白白的纸张,加上水墨朱丹,经由他的手瞬息间绚烂无比,绿油油的荷叶,粉嫩的莲花,荡漾开来的湖水,湖边看荷的长发少女,乍一看,那少女和她多么相象,一切都那样唯美,静静的。
怎么会突然想到画我呢?郑灵半开玩笑的问。
夏然笑笑,并不回答,是了,这就是清凉安静的夏然,郑灵没再追问下去。
难怪她总觉得她和传奇的爱情少了什么,那份安宁是传奇所不能给她的。
但夏然却让她感受到了一种与心相近的东西,只属于画纸上的那份寂。
低头看他作画,距离太近,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跳,比平常快了些许,也清楚的听到他浓重的呼吸,就在耳旁,感觉有点暧昧,她把头缩了回来,看到他额上凝着薄薄的汗液,取出他送的手帕,递给他说,察察汗吧!
他抬头看她,笑得淡淡的,说,你也流了不少汗,然后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条手帕在额头轻轻拭过,是白色的,和她手上的是同一款。
再见传奇,她拉着他的手说,传奇,我到你就读的城市打工好不好?
原本开玩笑说着玩的,传奇却连玩笑应有的那份乐也不给她,他说,考不上大学已经够丢脸的了,还要去当打工妹!
她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传奇明知伤到她的自尊,也不安慰一下,还残忍的说,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也该有点上进心才行,要不以后怎么当我夫人?
郑灵甩开他的手,掩面而泣,谁要当你夫人了?然后放开脚步跑开,期盼他追来的身影一直没出现。
接下来的日子,她总有意无意的往公园里跑,在这个喧闹的城市里,公园是最适合作画的地方,想到这,她才惊觉,自己似乎在寻着什么?是那个作画的人吗?夏然?可是当真遇见他时,她又总当偶然相遇。
暑假快要结束,她又跑了几个公园。
见到他,她说,这么巧,又碰见你了!
夏然有点凄然,望着她,眼睛纯得如两汪清潭,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去。
我等你一个早上了。夏然说,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的。
很是期待,郑灵眼里闪着光,什么事?她问,心已经开始砰砰直跳,脸蛋缓缓漾开一抹嫣红,看着他的眼渐渐放低,被浓密的睫毛遮住。
他划过一丝惆怅,我要走了,到西藏去,那儿是我的天堂,其实很早就决定要走了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留了那么久,我知道,那一定跟你有关,你真像一朵隔世的荷花,清清淡淡的,真美。
他要走了,她隐隐感觉到心在疼,你什么时候走?郑灵问。
明天。夏然说,把画架取下来,递给她,到了西藏我会有个新的画架,这个送给你,看得出来你对色彩有很好的领悟力的,不画太可惜了!
传奇就从没看到过她身上的才华。
那是郑灵和夏然最后一次相见,走的时候,他们深深的拥抱了对方,夏然说,你是世界上最美的那朵荷花。
三
五年过去了,郑灵已投身美术行业,在杭州的一家画廊当主教。五年的流光有多长?她是怎么过来的?她自己都不晓得,传奇早在他上大学的前夕就分了手,因为她毅然决然反叛家长及传奇的坚持,固执的踏上打工的征途,她不要再次失去自我,这样,传奇接受不了一个打工女友,给跑了四年的爱情画上了休止符。
之后 ,也有很多男人追求她,她撇开了所有白领,选择了一个收入不甚高的小杜,因为小杜淡淡的笑容,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熟悉又遥远,她试图着让小杜拿起画笔,勾勒门前那一池飘香的荷,但是小杜每次画出来的东西都没她意想中的效果,用小杜的话说,那是抽象派的,西方风格。
时间久了,她也不再让小杜作画,一个人时常静静的,坐在门前,冬去春来,那一池荷花开了败,败了开,日子流水一样过去,有一天,小杜神秘兮兮的对她说,你说我这几天都在干嘛?
郑灵说,小杜除了吃喝拉撒,还会干什么呢?望着他的眼眯成一条线,笑声掠过池塘传到对岸。
小杜说,谁像你啊?递过一副画给她,这是我画的,打开看看,有没有进步?
心像是被触到了一样,多么熟悉,虽然手法还很幼稚,但是画里内容却那么真切温馨,绿的荷叶,粉红的花瓣,漾开的湖水,看荷的人,所不同的是,那看荷的人已然由长发飘飘的少女换成了短发利落的成年女子,她呆了一下。
小杜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进步不小吧?
郑灵点头,画的右下角还写着几个字:为我亲爱的妻而作,她栗然,我已为人妻了啊。
你为什么突然想到画我呢?为人妻的她问道,这个问题当年也问过夏然的,然而他没有回答。
小杜说,因为我心里装着这样的人,一个像荷一样纯美的人,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当年夏然画她的时候可曾也如小杜般,心里装着她,难怪自己会选择小杜,原来他和夏然如此相似,或者说,她根本就是在寻着夏然的影子。
你怎么了?小杜问。
没什么,突然想起了个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