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花信,别来无恙。
距离上回见面已达半年之久,期间我一直很想回你最后一封信,提笔却不知如何下笔,太多话想说,太多情绪要表达,最后都只能默默合上信纸。
花信,你曾安慰我的灵魂,疏导我的生死,我却对于你的困虑知之甚少,委实惭愧。
你喜欢独处,说那样安静,不愿被打扰;你长得美极了,却始终不愿承认,甚至自卑……
你做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意外。
你走之后我收到幅画,就是当初挂在卧房,你视如珍宝的海子——穿着红裙子的女孩在余晖的映射下望着沸腾的海平面,及腰的秀发随风飘逸,火红的晚霞将整幅画渲染得孤独温暖。
其实你内心比谁都细腻,绘画上的造诣又极具天赋,偏偏命运不允许你这种天才女孩的存在,造物主雕塑得太过完美,势必要在其他方面有所亏欠。
2、
第一次见你是在2016年的盛夏,业余的绘画培训课上。
因为来得迟,没了空位,正当我手足无措的时候,“你过来这里吧……”我寻着声音恰巧对上你明亮的双眸,你将自个儿的画架往边上挪了挪为我腾出块地。
“谢谢谢谢!”那一刻,我仿佛遇见了救世主,你懂那种感受吗?就像……小时候从噩梦中惊醒,哇哇大哭,妈妈会温柔地抱起我轻轻拍着背对我说,乖!别怕!妈妈在,妈妈一直陪着你呢!而不是在一片幽暗中独自裹挟棉被的孤独与落魄。
我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我极度渴望他人给予的帮助与关心,简言之,我喜欢依赖着你。
后来,我们成了朋友,相见恨晚的朋友。
我们一起上课,一起逛街,一起聚餐,你带我认识你的朋友,我带你了解我的生活。
你的脸上总洋溢着向阳花般的笑容,热情温暖,那种笑容没见过的人不会明了。
你的礼数周全,我惹妈妈生气,她总拿你举例,“你看看人家花信,怎么怎么乖巧懂事,再看看你,她父母把她教育得真好……”想不到,你竟然成了我妈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许是真得承蒙上苍眷顾,你与相恋三个月的男友结婚了,大家都跑来恭喜你父母,大抵说着相同的话:你们女儿真是给你们长脸,花信这孩子啊贤能淑惠,又懂事孝顺……
而你站在一旁有些局促,双手不自然地相互搓着却全始全终保持着完美笑容,甚至说是——僵硬,至少在我看来是的。
我上前握紧了你无处安放的手,你愣了下,冲我灿烂地大笑。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夸赞你无可挑剔的优秀与完美,我感到越来越害怕,慢慢的,我隐约感觉到你情绪的两面性,但当时的我不清楚这是种什么心态,嫉妒吗?
3、
你们问我后来吗?
后来……
花信结婚后,我俩的联系日益减少,每次我打电话邀她聚餐,她总是委婉地拒绝,理由也总是同一个:下班回家我还要给他烧菜呢,今天就不去了,下次吧。
“嗯,好,那就下次。”
下次——是在半年后花信的葬礼上。
她将脸藏进黑色塑料袋里,长期的抑郁扼杀了年仅24岁的生命。
日后我无数次回忆,当时的她得有多绝望才会选择以这种方式离开。
她的母亲在安静的灵体前哭得几乎昏厥,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花信生前的光辉往事,我女儿从小就很乖巧,成绩又好,又会做家务,老师朋友都很喜欢她,怎么会这样呢?啊?!之前不是好好的嘛,是不是你!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
我们一行人见状,赶紧上前拉开了她母亲与她母亲口中年轻有为的丈夫。
我静静地凝视墙上绿鬓朱颜的黑白照,突然她笑了,与以往不同,这个笑容带着灵气与倔强,像极了黑夜的星子。
我也笑了,眼里闪着光。
后来我才渐渐明白,当初的害怕不是因为嫉妒,而是怜悯惋惜,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始终责怪自己没有读懂她当初灿烂地笑容,那么明媚,那么阳光。
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没有人是完美的,反过来说,完美的人她一定压抑着自己的需求。正如花信,她隐藏自己的渴求,将自己活在了别人嘴里,活成了父母恋人想要她活成的样子,她无力反抗,压抑得久了,弦也就断了。
最后,她选择在另一维度塑造一个全新的自己——这是她新的开始。
我祝福她。
半个月后回家,妈妈递给我个包裹,里面安静地躺着幅绘画、一封信:
桉,
你所谓的依赖,只不过是在假装合群,其实你很孤独,希望我离开后,你能学着独当一面,但不要像我——所有事情都自己扛着,而是通过合适的途径宣泄情绪的同时你依然能过好自己的生活。
我在远方祝福你。